五十四岁,父亲病重。你联系上了还在与你冷战的孩子,紧赶慢赶,但还是没能让爷俩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年的海灯节,孩子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并且吃了一顿氛围不错的团圆饭。
在饭桌上,孩子劝你少喝一点,最好过完节就去做一个全身检查,一年做一次。
你意识到,除了妻子以外,还有一个人会在意你的身体。海灯节前走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
五十五岁,孩子遭遇了他事业上的滑铁卢,舞狮团半年没有任何进账。
他灰心丧气的回到家,你和妻子却一反常态,鼓励他在自己的道路上多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当孩子又鼓起信心出门后,你在妻子眼中看见了欣慰和希望。
五十七岁,你感觉自己的精力衰退的很严重,你开始思考家族和产业的其他可行的退路。
五十八岁,在遗珑埠那边你家有个远房亲戚,家中出了变故,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求到了你这里。一个满脸皱纹的婶子领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是实在无力负担,让你帮忙照看。
那小姑娘很瘦,弱不禁风的,也文静聪敏,你喜欢的很,但也没第一时间答应。
你问了问孩子的意见,他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你已经生出皱纹的手。
他笑着说:爸爸,你觉得如果把生意交给我,我会不会在第二天就把家里的铺子全卖掉?
你佯装生气,抄起鸡毛掸子假装要打他,孩子大笑着跑开,嚷嚷着:大杖走,小杖受。
他忽然转过身,认真地对你说:爸爸,我想和那个女孩结婚。
你私下找人问过那个女孩的家庭背景,清楚、干净。
你去问过妻子,自然同意。
你把小姑娘接到家里,她叫你的孩子堂叔,叫你祖父。
五十九岁,孩子结婚了。
你站在台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时,不知道哪来的一个毛头小子开始起哄,嘴里喊着:亲一个!
你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第一个附和起来,喊:亲一个!
六十二岁,你感觉自己的胃痛越来越严重了,常常从半夜惊醒,额头一层冷汗。
你去不卜庐做了检查,好在问题还在可控范围内。你有些后悔没早些听从妻子的建议,以后要少出去应酬。
六十六岁,你最后一个可以一起钓鱼的发小也被往生堂埋进了土里。
你坐在河边,看着身边随风飘荡的柳树枝条,觉得大多数人的人生也好像它们一样摇摆不定。
六十七岁,儿子总在外地跑,小姑娘被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带着熟悉业务去了。
你觉得日子索然无味,逗弄孙子孙女,还有催促小姑娘找对象成了你为数不多的乐趣。
六十九岁,你走到了这普普通通的故事的尽头。
肠胃的病是日积月累形成的,但发作起来却只需要几个小时。
当你被突如其来的胃痛折磨的晕过去之前,你清楚这次大概是挺不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想起来,你第一次亲手将一半工资送到母亲手里时,她那双带着喜悦又愧疚的眼睛。
按照惯例,在你真正失去意识之前,要来一遍走马灯。
人和景物飞快地从你眼前掠过,你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甚至其中大部分你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叫不出那些人的名字,也记不清那些发生过的事。
你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舞狮团团长,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从一根悬在十五米高的钢丝上摔下来了,在家里休养了两年,郁郁而终,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还有那个说你很像你父亲的长辈,在父亲过世的第二年,也撒手人寰了。你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衰老和病痛变得骨瘦如柴了,边笑边咳嗽说:我比你老爹活得长,也算赢过那个老混蛋一次。
从胃部反出来的体液弄得你的口腔里满是酸涩,就像在嚼放坏了的葡萄皮。
你的耳边传来了妻子的呼唤声,然后是一片嘈杂。
你听见最后的声音,是很多人齐声在喊。
他们在喊什么呢?
他们在喊:亲一个!亲一个!
……
……
以上就是许归期在作家交流会的后台,花了四十分钟完成的,一个简单普通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