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总浸在软烟里,青石板路被晨露润得发亮,萧若风提着食盒转过石桥时,总能看见霍无忧临窗而坐的身影。她常着月白襦裙,鬓边簪一朵新摘的茉莉,指尖捏着卷泛黄的《金刚经》,目光却落在窗外掠过的白鹭上,直到听见他叩门的声响,才抬眸露出浅淡的笑。
相处日久,萧若风渐渐发现霍无忧并非只懂闺阁闲趣。某次夜雨初歇,他见她对着案上《孙子兵法》蹙眉,正欲开口相劝,却听她轻声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若一味拘泥古法,反倒落了下乘。”指尖点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字句上,眼底闪着武将独有的锐利,与平日温婉模样判若两人。他这才惊觉,这位看似柔弱的世家女子,胸中藏着不输男儿的韬略。
而霍无忧亦贪恋这份难得的温柔。她自小习武,见惯了军营的肃杀与朝堂的算计,从未有人像萧若风这般,会记得她不喜甜食,将桂花糕上的蜜饯轻轻挑去;会在她练剑扭伤手腕时,笨拙却仔细地为她敷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会在月色皎洁的夜晚,陪她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听她讲幼时读经的趣事,偶尔插一句自己行侠仗义的经历,逗得她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
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霍无忧翻书的指尖不经意触到萧若风放在案上的手,两人皆是一怔,随即相视而笑。江南的时光慢得像流水,却足够让两颗心在日复一日的相伴里,悄然靠近,生出旁人不懂的默契与情意。
江南的茶馆总飘着碧螺春的清苦,霍无忧跟着萧若风挑了处临窗的位置坐下,指尖刚触到温热的茶盏,就被台上说书人的声音拽住了心神。
“话说那我们北离的琅琊王,十五岁执剑随军,斩敌将首级,太安帝龙颜大悦,亲封琅琊王爵位!再看东汉永宸王——五岁承王爵,八岁开府建牙,十四岁在金銮殿舌战群儒,十五岁挂帅出征,沙场之上白骨铺路,硬生生挣出个‘杀神’名号!”说书人拍醒木的声响重重落在案上,惊得满座皆静,“可谁曾想,霍家全族战死,另有原因,竟是有人通敌卖国,这杀伐果断的永宸王,隐忍十五年,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谋划复仇,二十岁那年,她孤身闯城阳侯府,一夜之间灭了凌氏满门,报了霍氏全族战死的血海深仇——”
“哗”的一声,茶客们顿时议论纷纷。
“灭门太过了!这永宸王也太胆大妄为!”
“胆大?霍家满门忠烈,背后的龌龊事谁不清楚?报仇雪恨,何错之有!”
霍无忧握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只转头看向萧若风,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若风,你觉得……霍无忧做错了吗?”
萧若风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慌乱,指尖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语气笃定:“她没有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座争论的茶客,继续道,“她手握霍家军兵权,却宁愿孤身涉险,也未借兵戈搅动天下,更未让百姓受战火牵连。保家卫国是承父志,手刃仇敌是报家仇,于国于家,她都问心无愧。”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东汉皇帝只禁足她一年,想来也是懂她的。君臣相知,东汉定会兴盛。”
话落,他见霍无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便轻声问:“你很在意她?你们……认识?”
霍无忧喉间发紧,只轻轻“嗯”了一声。江南的日子太好,好到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金銮殿上的辩论,忘了沙场上的血,忘了城阳侯府的火光,更忘了“永宸王”三个字背后沉甸甸的过往。她曾以为,能在这软烟般的江南,做一辈子只懂读经品茗的霍无忧,可此刻说书人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编织的美梦。
接下来的几日,霍无忧总有些心神不宁。直到那封来自都城的传信递到手中,火漆印上熟悉的皇室徽记,让她指尖一颤——急召永宸王即刻返京。
当晚,她攥着传信在廊下徘徊,却听见院外传来低低的对话声。是萧若风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声,恭敬又急切:“王爷,景玉王那边催得紧,还请您尽快起程……”
“王爷”二字像惊雷炸在耳边,霍无忧猛地顿住脚步。她怎么忘了,萧是北离国姓。那些温柔体贴的日夜,那些月下相伴的时光,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她不自知的局?江南的风依旧温柔,可吹在她身上,却只剩刺骨的凉——她的美梦,终究是醒了。
茶馆惊言后的第三日,霍无忧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萧若风亲手煮的碧螺春在盏中舒展,指尖却反复摩挲着袖中那封染了火漆的传信。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涩意,装作寻常模样开口:“若风,你跟我回东汉好不好?我让兄长为我们举行婚礼。”
萧若风正提着茶罐的手一顿,随即失笑:“子臻这是要让我做赘婿啊?”
“怎么?你不愿意?”霍无忧抬眸看他,眼底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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