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第121章 铁皮日记

（以下内容摘自卡尔·冯·穆勒上尉的私人日记，记录于斯摩棱斯克外围某临时宿营地，一盏防风马灯的微光下。）

1941年8月3日，夜。地点未知，斯摩棱斯克以东某处。

墨水快用完了，笔尖刮擦着粗糙的纸面，如同我们磨损的履带碾过俄罗斯的土地。外面又下起了冷雨，敲打着“罗蕾莱”的装甲，声音单调而压抑。趁着短暂的寂静，我必须记录下这一切，否则我怕自己会疯掉，或者彻底麻木——后者或许更糟。

战况摘要：

今日依旧在“红十月”镇及其周边进行清剿。进展以米计算，代价以生命衡量。上午，我们连队试图夺取镇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遭遇了隐藏在废墟地下室里的反坦克炮伏击。汉斯排的一辆三号坦克被直接命中，火焰吞噬了整个战斗室，无人逃生。我们“罗蕾莱”用高爆弹轰塌了那栋建筑，算是为他们报了仇，如果“报仇”这个词在这种地方还有意义的话。

下午，配合掷弹兵逐屋清剿。过程无需赘述，无非是枪声、爆炸、短暂的搏斗，然后是一片死寂，以及寻找下一个目标。弗兰茨统计了弹药，高爆弹仅剩五发，穿甲弹七发。威廉检查了“罗蕾莱”的左侧履带，一块履带板出现了裂痕，但我们没有备件更换，只能祈祷它能撑到下一个补给点。后勤？那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笑话。

傍晚时分，遭遇了小股苏军步兵的反冲击。他们像从地底钻出来一样，高喊着“乌拉”，不顾死活地冲锋。我们用机枪扫倒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那种味道，我不想再形容。

心理轨迹：

今天，我看着埃里希。他瞄准、射击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甚至可以说……优雅？一种属于杀戮的优雅。他报告命中时，语气中的兴奋似乎比以前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任务般的平静。我不知道这是成长，还是某种东西在他心里死去了。他才十九岁。

弗兰茨依旧念叨着弹药和口粮，但他的担忧下面，藏着更深的疲惫。他今天清理机枪时，对着粘稠的枪油发了好一会儿呆。保罗的电台里充斥着各种坏消息：某个单位损失惨重，某个地方补给断绝，某个番号被撤销……他听着，记录着，然后默默地递给我最重要的部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威廉……威廉是最沉默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罗蕾莱”旁边，或者坐在驾驶室里。他擦车的时间比睡觉的时间还长。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抗这片土地带来的无力感。机械可以维修，可以操控，而战争，尤其是这里的战争，毫无逻辑可言。今天工兵在路边发现了新的地雷，一种木壳的，很难探测。威廉知道后，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罗蕾莱”的底盘。

而我自己？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使用的抹布，沾满了血污、油泥和灰尘，正在逐渐失去原本的颜色和韧性。下达命令，看着人们去死，或者杀死别人，然后活下来，周而复始。今天处理那几个俘虏时（这个词写下来都觉得沉重），我竟然在权衡利弊，思考“麻烦”和“风险”。那个在军事学院里讨论骑士精神和战争法的年轻军官，已经死在了波兰，或者挪威，或者法国的某个角落。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竭力想让身边这几个人活下去的、疲惫的躯壳。

观察与反思：

闪电战（blitzkrieg）……这个词现在听起来多么讽刺。闪电击中了目标，却未能将其摧毁，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泥潭。这里没有绵延的马奇诺防线，但每一片森林，每一个村庄，每一条泥泞的小路，都成了吞噬时间和生命的陷阱。俄国人似乎有无穷的兵源和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韧性。他们的t-34和KV-1，不再是传闻，而是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的战术在调整，队形在疏散，沟通在优化，但面对绝对的质量优势和这片广袤的土地，这一切努力都显得如此微弱。

我开始怀疑我们是否真的能到达莫斯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是否应该来到这里。为了“生存空间”？我看着窗外这片被我们炸得千疮百孔的土地，它除了死亡，还能给我们什么“空间”？

结语：

雨好像更大了。明天，战斗还将继续。斯摩棱斯克像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我们必须活下去，为了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们还活着。

墨水真的快没了。就写到这里吧。

——卡尔

(日记本合上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东线的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