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第101章 撕裂寂静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凌晨三时。波兰总督辖区，布格河西岸。

时间仿佛被拉伸至极限的橡皮筋，又在最后一刻猛地弹回。凌晨三时，距离进攻发起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阵地上的死寂已然凝固，连呼吸都被刻意压抑着。我靠在“罗蕾莱”的履带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最后的倒计时敲响鼓点。威廉站在我身旁，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如同焊死了一般，牢牢锁定在前方那片沉没在墨色中的苏联领土。埃里希、弗兰茨和保罗也已各就各位，在战斗室内等待着，我能想象到他们紧绷的神经和加速的心跳。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最后的动员。只有无线电耳机里，传来上级指挥官那冰冷、不带任何感**彩的确认信号，重复着最后的指令和时间节点。这是一种基于绝对纪律和精密计划的沉默，其下蕴藏的能量却足以毁天灭地。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不宣而战的战争。没有最后通牒，没有外交照会。德意志的剑，将以最背信弃义的方式，也是最出其不意的方式，猛然出鞘。

悄然渡河：毒蛇的毒牙

就在这片凝固的寂静中，第一批死神已经出动。在我们视线无法触及的河段，德国国防军最精锐的工兵分队，像暗夜中滑行的毒蛇，利用橡皮艇和其他静音渡河工具，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布格河那平静的、映照着稀疏星光的河面。他们的任务是清除岸边的铁丝网、标记雷区、建立小型的桥头堡，为紧随其后的装甲洪流打开通道。他们的行动，是这场宏大交响乐中，最先奏响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几个音符，却关乎着整个乐章的流畅与否。

而在他们身后，是已然蓄势待发、庞大到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战争机器——153个德国师，以及来自芬兰、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的仆从军，甚至还有一支由西班牙长枪党份子组成的“蓝色师团”。超过四百万 士兵，他们的呼吸在此刻几乎同步。六十万辆卡车（其中许多由被征服的法国工厂制造，这本身就是一个残酷的讽刺）引擎冰冷，等待着轰鸣的时刻。四千辆坦克，包括我们的“罗蕾莱”，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覆盖了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漫长战线。七千门大炮的炮口，在黑暗中缓缓抬升，对准了预定的坐标。三千架飞机在后方机场的跑道上待命，飞行员已经坐进座舱。

这是一股旨在一次性将巨人彻底击垮的力量。元首和他的将军们，将德意志乃至半个欧洲的战争潜力，都押在了这雷霆一击之上。而我们，仅仅是这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粟。

地狱奏鸣曲：凌晨三时十五分

时间，走到了凌晨三时十五分。

突然间！

没有任何预兆！

东方地平线上，猛地迸发出成千上万道炽烈的闪光！那不是黎明，那是人造的、毁灭的黎明！

轰隆隆隆隆——！！！

紧接着，一片连绵不绝、仿佛要撕裂耳膜、震碎大地的巨响滚滚而来！这声音不再是单一的炮响，而是成千上万门大炮同时怒吼形成的、如同持续不断的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声浪！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发生了持续不断的地震。“罗蕾莱”沉重的车身也在声波的冲击下微微震动。

天空被彻底点燃了！无数道炮弹划出的猩红色弹道，像一场逆行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流星雨，密集地掠过我们的头顶，尖叫着扑向河对岸的苏军阵地、指挥所、通讯枢纽、兵营……刹那间，对岸的世界被一团团不断膨胀、叠加的爆炸火球所吞噬、所撕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浓密的黑烟如同巨大的蘑菇般腾空而起。

炮击的猛烈程度，超出了我经历过的一切。在波兰，在法国，炮火准备是序曲；而在这里，它本身就是一场旨在将一切化为齑粉的毁灭风暴。

“我的上帝……”埃里希在炮塔里失声惊呼，即使隔着装甲和通话器，我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震撼与一丝本能的恐惧。

“全体车组！登车！引擎启动！”连长的声音透过无线电，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勉强穿透那震耳欲聋的炮声。

“威廉！启动引擎！”我对着通话器大吼，同时奋力拉开指挥塔舱盖，钻了进去。战斗室内，红色的灯光亮起，映照着队员们苍白而亢奋的脸。

威廉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操作，“罗蕾莱”的迈巴赫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随即加入了这片由无数引擎轰鸣和炮火巨响组成的、混乱而磅礴的交响乐。

透过观察缝向外望去，景象如同世界末日。天空中是不断飞过的致命流光，对岸是连绵不绝的火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即使是在密闭的车内也能隐约闻到。

炮击开始向纵深延伸。这意味着，工兵和先头步兵部队已经开始渡河，装甲部队出击的时刻到了。

“所有单位注意！按预定序列！前进！”命令再次传来。

“威廉！前进！跟上引导车！”我深吸一口充满机油和金属味道的空气，下达了命令。

威廉推动操纵杆，“罗蕾莱”沉重的身躯发出一阵低吼，履带开始碾过地面，缓缓驶出了隐蔽阵地，跟随着前方同样开始移动的坦克轮廓，汇入了这股即将涌过布格河的钢铁洪流。

我们穿行在仍在持续怒吼的炮兵阵地之间，震耳欲聋的炮声几乎要穿透装甲。火光不时地照亮我们深灰色的车体，在上面投下跳跃的、狰狞的影子。

前方，布格河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蔽空。工兵们应该已经在炮火掩护下架设起了浮桥，或者找到了可以涉渡的浅滩。

我们来了。带着四百万大军，四千辆坦克，和一场不义的偷袭。我们驶向了那片正在被钢铁与火焰撕裂的土地，驶向了一个即将被战争彻底改变的国度，也驶向了我们自己命运的，最深不可测的转折点。

巴巴罗萨，开始了。它的第一个黎明，由炮火与鲜血染成。而“罗蕾莱”的毁灭之歌，即将在这片新的、更加广阔的舞台上，正式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