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李达康!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梁盼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这是在跟我们玩法律游戏!他想用程序上的瑕疵,来否定事实上的罪行!无耻!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胜券在握,变得凝重起来。
那三份凝聚了三个厅心血、如铁山般的报告,此刻仿佛被李达康隔空一指,点成了一堆松散的沙土。
祁同伟没有梁盼那么激动,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份被摔得皱巴巴的简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甚至有些佩服李达康。
在如此绝境之下,居然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刁钻到极致的角度,发动如此凌厉的反击。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放眼整个汉东官场,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种在悬崖边上,不仅能稳住身形,还能反手把对手往下拉一把的本事,确实是独一份。
“梁省长,”祁同伟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们这位达康书记,不去最高法当个**官,真是屈才了。他能把一桩明火执仗的抢劫案,给你论证成一笔程序有待完善的内部借贷。而且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让你听完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我们自己搞错了。”
他这番话带着点黑色幽默,梁盼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的火气反倒消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憋屈。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棉花里藏着的针扎了手的感觉,让他格外难受。
“**官?我看是讼棍!”梁盼坐回椅子上,重重地喘了口气,指节敲击着桌面,“拿着国家的法律条文,专门钻国家的空子!这种人,比那些明目张胆的贪官,更可恶,更可怕!他把规则当成了自己的武器,而不是敬畏的对象!”
现在,皮球被李达康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又踢了回来。
他们面临一个极其尴尬的处境。
如果强行推进刑事程序,李达康必然会用这套程序正义的逻辑负隅顽抗。
届时,法庭之上,控辩双方将陷入一场关于行政批复与政府通告谁更具最终法律效力的漫长辩论。
李达康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勇于改革、大胆创新,却被陈腐法规束缚手脚的悲情英雄,再通过他熟悉的媒体和舆论把水搅浑。
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就会变成一场复杂的法学研讨会。
案子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对梁盼和省政府的威信打击就越大。
可如果就此罢手,将刑事案件降格为党纪政纪处理,那无疑是向李达康低头认输。
梁盼这位新省长亲自督办、雷霆万钧的第一案,最后竟以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方式收场,那他以后在汉东,还如何立威?
他梁盼的脸往哪儿搁?省政府的脸往哪儿搁?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祁同伟看着梁盼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知道,这位以果决着称的省长也感到了棘手。
李达康的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他不仅是在为自己解套,更是在将军。
他用一套逻辑,同时捆绑了两件事:他的资金问题,和祁家村的采伐问题。
他等于是在对祁同伟隔空喊话:祁同伟,想让我完蛋?可以。
但你必须先承认那个保护区在法律上是百分之百合法的。
那样的话,你老家的亲戚,也就坐实了在法定国家级保护区内,非法采伐国家重点保护植物的重罪。
那可不是罚款了事,那是结结实实的刑事责任。你自己看着办!
要么一起上岸,要么一起沉船。
李达康把选择题的选项,设置得如此恶毒。
“他是在逼我。”祁同伟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算准了,我不可能为了扳倒他,就把我的乡亲们推进火坑里。他这是在用我的良心,当他的护身符。”
梁盼的拳头在桌下攥紧了。他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何况还是用这种卑劣的方式。
“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梁盼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绝不能!”
“当然不能。”祁同伟的目光落回那份简报上,眼神却穿透了纸张,仿佛在审视李达康那张自以为得计的脸,“他想玩法律,那我们就陪他玩到底。他以为他找到了程序的漏洞,但他忘了,程序本身,也是一把双刃剑。”
而且他祁同伟出自政法大学。
梁盼抬起头,看向祁同伟。
“李达康的整个逻辑,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林城市政府没有发布正式通告,所以保护区在法律上不存在。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在无法可依的情况下,灵活调配资金的悍将。”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省委大院里穿梭的车辆和行人。
“他偷换了一个概念。林城市政府为什么不发通告?是他李达康,作为当时的市委书记,一把手,压着不让发。这不是一个被动的程序瑕疵,这是一个主动的行政不作为,甚至可以说是滥用职权,阻碍政令执行。”
梁盼的眼睛亮了,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跟他争论那个保护区在法律上到底算不算‘出生’。我们换个打法。”祁同伟转过身,“我们就打他这个‘接生婆’,为什么故意把孩子憋死在娘胎里!”
“省政府的红头批复,是法律授权的行政指令,不是一份可以商量的建议书。它下达到林城,林城市政府就有法定义务去执行、去落实,去发布通告,去明确四至。李达康作为市委书记,非但没有推动,反而利用职权,强行中止了这个法定程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