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李达康,这个他一度寄予厚望,甚至想过要树立为汉东改革派旗帜的人物,如今却成了他政治棋盘上最大的一块烂泥。
月牙湖的窟窿还没堵上,林城的旧账又被翻了出来。
九百三十万的生态补偿款,性质比月牙湖恶劣十倍不止。
那不是什么“改革的阵痛”,那是**裸地从老百姓嘴里抢食!
他怎么敢的?
沙瑞金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刚来汉东时,被李达康那副改革大将的表演给蒙蔽了。
如果那时候,他选择拿李达康开刀,而不是急着跟高育良和祁同伟分庭抗礼,或许今天的局面会完全不同。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梁盼和祁同伟已经亮剑,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直取李达康的七寸。
这一剑,既是砍向李达康,也是在狠狠地扇他沙瑞金的耳光。
“沙书记,京州市的李达康书记来了,说有紧急情况要向您汇报。”秘书敲门进来,声音都有些发虚。
“让他进来。”沙瑞金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整个人的气场冷的不能在冷。
门被推开,李达康几乎是闯了进来。
往日那个时刻保持着领导风范的市委书记,此刻显得有些狼狈。
他的风衣扣子扣错了位,“沙书记!”李达康一进门,就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声音都有些变调,“您要救我!这完全是政治迫害!是祁同伟和梁盼联起手来,对我进行的打击报复!”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把事情定性为一场政治阴谋。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在复杂斗争中被冤枉的改革者。
沙瑞金没有看他,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却又烦躁的没有喝,又放了下来。
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压抑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达康同志,你先坐下。”沙瑞金的语气很平淡,“这么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
李达康拉开椅子坐下,“沙书记,我……”
“先别急着说其它……”沙瑞金打断了他,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林城那笔九百三十万的专项资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达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在沙瑞金面前,完全否认是不可能的,只能避重就轻。
“沙书记,这件事……情况比较复杂。”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七年前,我刚到林城,整个市的财政就是一个空壳子,百废待兴。当时我提出了工业强市的战略,到处都在上项目,到处都需要钱。就在那个节骨眼上,省里这笔款子下来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沙瑞金的表情。
“我承认,在资金的使用上,我做了一个变通处理。”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我当时的想法是,保护几棵树是长远规划,但解决几万人的吃饭就业问题是燃眉之急。所以我拍板,将这笔资金暂时借调给了工业发展投资公司,作为启动资金。我向常委会保证过,等工业园区的项目落地,财政宽裕了,马上就归还这笔钱。”
“而且,这笔钱,一分一毫都没有进我个人的口袋,全都用在了工业园区的建设上!路、水电、厂房……这些都是看得到摸得着的!我李达康,是为了林城的发展,是为了林城的几十万老百姓!”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市委书记,为了Gdp,不惜一切。
他巧妙地将挪用公款这个犯罪行为,包装成了为公担当的改革举措。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李达康说完,他才冷笑了一声。
“说完了?”
李达康心里一沉。
“达康同志,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吗?那不是普通的财政拨款,那是国家明文规定,有专门用途,给特定人群的生态补偿专项资金!你跟我谈什么暂时借调?你这是在偷换概念!这是犯罪!”
“更重要的是,”沙瑞金的声音冷了下去,“你面对的,是梁盼。你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快要退休,凡事都喜欢和稀泥的刘省长吗?”
“梁盼是什么人?”
“革命烈士的后代!他眼里揉不进沙子!他刚来汉东,正愁没有立威的机会,你就把这么大一个把柄,亲手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现在是联合了三个厅,以省政府的名义在查你!人证、物证、资金流向,一查一个准!你跟我说这是政治迫害?证据确凿,他迫害你什么了?”
沙瑞金的一番话,像是一盆冰水,从李达康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他所有的辩解,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沙瑞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他靠回椅背,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达康,事到如今,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梁盼那边掌握的证据,真的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无法辩驳……”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就主动一点,写一份深刻的材料,把当年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清楚。重点要突出你当时决策的公心,承认在程序上的错误和违规。态度要诚恳,要主动承担责任。”
写材料?
李达康的血液瞬间凉了。这是官场上的黑话,是让他准备写悔过书,是让他主动认罪!
“沙书记,我不能写!一旦写了,就全完了!”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不写,难道等京城那边把双规决定送到你办公室吗?”沙瑞金的声音陡然严厉,“写,是把犯罪问题,往违纪的方向上靠,争取一个从轻处理!不写,就是负隅顽抗,罪加一等!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