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城,东区cbd与西区贫民窟的交界处。
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正如同一根巨大的中指,突兀地插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这就是曾经着名的“西区第一烂尾楼”,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凌烟城最炙手可热的新地标——“墨氏灵运大厦”。
大厦外墙贴满了能够自动清洁的“避尘符文玻璃”,在阳光下闪烁着暴发户特有的金光。楼顶那巨大的全息投影招牌,“墨氏集团”四个大字正在循环播放着七彩光效,土味中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财力。
柳依依站在大厦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单程星际船票。
她现在的形象,只能用“惨烈”来形容。那身在边缘星域回收站穿的防护服,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银白色,变成了某种不仅难以描述颜色、甚至能通过视觉传递嗅觉的混合体。头发像是个炸了毛的鸡窝,脸上沾着不知是机油还是某种灵兽排泄物的黑斑。
路过的行人都像躲避瘟神一样绕着她走,甚至有几个好心的修士随手丢了几枚硬币在她脚边,叮当作响。
柳依依没有捡那些硬币。她抬起头,那双在那死寂如灰的眼睛里,倒映着眼前这座辉煌的大厦。
“真丑。”她沙哑地评价道,“品味和他当年选领带一样,无可救药。”
她迈开步子,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大厦大门走去。
“哎哎哎!干什么的?这儿没有废品给你捡!”
还没靠近大门五米,一声充满了职业优越感的呵斥声就传了过来。
大厦门口,两个身穿“墨氏安保”制服的保安正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打量着她。其中一个保安手里还拿着一根刻满符文的电棍,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我是来找人的。”柳依依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刺耳且干涩。
“找人?”保安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墨氏集团总部!我们墨总一分钟几百万上下,也是你能找的?去去去,后门垃圾桶在那边,运气好还能翻到几个吃剩的灵力汉堡。”
柳依依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这时候大概已经开始撒泼打滚,或者尖叫着“我是你们老板的前妻”来博取关注了。但现在的她,内心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在织命阁的那些年,她学到的最高级的课程,叫做“情绪解离”。以前她学不会,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个人。但在教皇国干活的时候,她终于悟了。
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情绪自然就解离了。
“我不找墨宏达。”柳依依淡淡地说道,“我找人事部。”
保安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夸张的笑声:“人事部?怎么着,您这是要来应聘啊?我们这儿可不缺处理生化危机的专家。”
就在保安准备动手驱赶这个影响市容的疯婆子时,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三辆黑色的加长版“御风·天尊”级豪华飞梭,排着整齐的队形,缓缓降落在门口的VIp泊车区。车门打开,先是下来两排黑西装保镖,迅速控制了现场。
紧接着,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无声滑开。
一只锃亮的纯手工定制皮鞋踩在了红地毯上。
墨宏达从车里走了出来。
经过柳如云的“魔鬼改造”,如今的墨宏达早已不是那个穿着工装背心的包工头形象了。他身穿一套深灰色的高定立领法袍,手腕上缠着那串价值连城的沉音木佛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成功人士特有的、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悲天悯人的微笑。
在他身后,柳如云如同最完美的影子,身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抱着文件夹,既不抢老板的风头,又恰到好处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墨总好!柳总好!”
两个保安立刻收起了刚才的嚣张嘴脸,腰弯成了九十度,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当脚垫。
墨宏达微微颔首,正准备迈步走进大厦,享受属于他的商业帝国。然而,一股并不属于这个高端cbd的味道,顺着风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那是混合了劣质机油、腐烂的灵植根茎以及长途星际旅行特有的汗臭味。
墨宏达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味道的来源。
然后,他愣住了。
哪怕柳依依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丧尸,但毕竟那是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女人。哪怕化成灰,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或者说阴影,依然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依……依依?”
墨宏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因为巨大反差而产生的荒谬感。
柳依依慢慢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毫无波澜地对上了墨宏达的视线。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久别重逢的眼泪,也没有看到前夫飞黄腾达后的嫉妒。她就像是在看一根电线杆,或者一块石头。
这种眼神,让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虽然你背叛了我但我是个宽宏大量的成功者”台词的墨宏达,突然卡了壳。
“哎呀,这不是依依姐吗?”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诡异尴尬的时候,一个清脆、温柔、带着恰到好处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
柳如云从墨宏达身后走了出来。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作为织命阁的高级行者,她当然早就通过情报网知道了柳依依回来的消息。甚至,刚才保安没有直接把柳依依扔出去,也是她暗中授意的结果。
她要的就是这个场面。
没有什么比前任的落魄,更能衬托出现任的完美了。这是巩固“情感锚点”的绝佳机会。
柳如云无视了柳依依身上的酸臭味,居然主动走上前两步,脸上挂着教科书般完美的微笑:“墨总,看来传言是真的,依依姐在外面过得……确实不太容易。”
她转过头,看向墨宏达,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墨总,虽然你们已经分开了,但毕竟她是清璇和墨尘的母亲。看到她这样……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墨宏达被这一声“墨总”叫得骨头都酥了,再加上柳如云这番“深明大义”的表演,瞬间让他那原本就过剩的保护欲和虚荣心爆棚。
看看!这就是格局!
前妻只会抱怨、索取、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而如云呢?不仅帮我搞事业,还能如此大度地对待我的前妻!
“如云,你说得对。”墨宏达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那种“我也很无奈但我是个好人”的表情,他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支票簿,“依依啊,既然回来了,就把日子过好。这里有些钱……”
“墨总。”柳如云轻轻按住了墨宏达的手,柔声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直接给钱,依依姐那种要强的人,恐怕不会接受,反而会觉得我们在羞辱她。”
墨宏达一愣:“那你的意思是?”
柳如云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柳依依,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或者一个已经报废的Npc。
“正好,公司的后勤保洁部最近有个空缺。”柳如云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负责大厦高层洗手间的清洁工作。虽然累了点,但薪水不错,每个月三千信用点,还包五险一金。依依姐,凭你的劳动赚钱,既体面,又能留在凌烟城,你看怎么样?”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两个保安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让前老板娘给现任老板打扫厕所?这一招,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墨宏达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有点不妥,但转念一想,柳如云说得好有道理啊!这才是真正的“大爱无疆”,既照顾了前妻的生活,又维护了她的尊严!
“如云,还是你想得周到。”墨宏达感动地拍了拍柳如云的手背,然后看向柳依依,眼神中充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悲悯,“依依,你就听如云的吧。这工作虽然听着不好听,但毕竟是在墨氏集团内部,没人敢欺负你。”
柳依依站在那里,风吹乱了她油腻的头发。
她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一个沉浸在自我感动的圣父光环里,智商已经被降维打击到了负数;另一个披着知性精英的人皮,眼里却藏着猫戏老鼠的残忍。
如果她还是那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庸俗妇人,此刻大概已经气得吐血了。
但她不是了。
她是“麻雀”。虽然是被淘汰的麻雀,但她很清楚,当你想炸掉一座大楼的时候,最好的位置不是在门外叫嚣,而是在它的地基里。
还有什么位置,比一个能够自由出入所有高层办公室、却又会被所有人无视的保洁员,更适合安放炸药——或者某种比炸药更致命的“真相”呢?
柳依依那张僵硬、死寂的脸上,突然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个笑容很难看,甚至有点渗人,就像是一具尸体突然诈尸还魂了。
“好啊。”
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谢谢墨总,谢谢……柳总。”
她特意在“柳总”两个字上加了重音,那双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柳如云,仿佛要看穿她那层精致的画皮。
柳如云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她本以为柳依依会愤怒,会拒绝,会大闹一场,然后被保安像死狗一样拖走,彻底成为墨宏达心中的反面教材。
但这种平静……这种毫无底线的顺从,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适。就像是你准备好了一记重拳,却打在了一团腐烂的棉花上。
“既然依依姐答应了,那就好办了。”柳如云迅速调整好心态,心中冷笑:装什么深沉?一个练气期的废物,就算混进来了又能怎样?
她转头对保安吩咐道:“带她去后勤部领制服和工具。记住,公事公办,不要因为她是……熟人,就搞特殊化。”
“是!柳总放心!”保安立刻应道。
墨宏达看着柳依依那一瘸一拐走向侧门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嘀咕道:“奇怪,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冷?是不是大厦的恒温阵法坏了?”
“可能是墨总您太累了。”柳如云温柔地挽住他的胳膊,将身体贴了上去,“走吧,今天还有几个重要的合同要签呢。为了我们的未来,您可得保重身体。”
“对对对,为了未来。”墨宏达立刻把那种不适感抛到了九霄云外,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大厦。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正在侧门登记的柳依依,停下了手中的笔。
她侧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对如同连体婴般的背影。
在那双浑浊的眼底深处,一抹疯狂的、毁灭性的暗红色光芒,悄然亮起,又迅速隐没。
“未来?”
柳依依在心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们没有未来了。”
“既然我活成了垃圾,那我就要把这整座金碧辉煌的大厦,都变成陪葬的垃圾场。”
她低下头,在入职登记表的“特长”一栏里,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
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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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部的更衣室里,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的味道。
柳依依换上了那套灰色的保洁服。衣服有点大,空荡荡地挂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曾经为了买一件霓裳阁新款法袍能跟墨宏达吵三天的女人,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是编号丁739。织命阁最失败的产品,也是最危险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