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山有片老林子,村里人叫它“哑巴林”。这名儿不是白叫的,邪乎得很。老人说,那林子里住着的东西,不喜声响,尤其恨人学舌。谁要是在林子里胡乱学别人说话,或是应了不该应的声,就得倒大霉。
我打小就被爹娘反复叮嘱:进了哑巴林,闭上嘴,埋着头,听到什么都当是风。
偏生我这人,好奇心重,胆子也不算小。十七岁那年,村里的玩伴铁柱跟我打赌,说我不敢在日落之后独自去哑巴林深处的老槐树下刻个名字。赌注是五块钱巨款和一包好烟。年轻气盛,我梗着脖子就应下了。
太阳刚擦着山尖,我就揣了把小刀,硬着头皮往哑巴林走。越往里,天色暗得越快,周遭的树木也越发古怪狰狞,枝杈扭曲,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鬼手。林子里静得出奇,连平时吵人的知了和鸟雀都没了声响,只有我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空气又湿又冷,黏在皮肤上,像裹了一层看不见的湿布。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找到那棵老槐树,刻完字立刻走人。
老槐树很好找,它是林子里最粗最老的一棵,树干得三四个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站在它下面,天光几乎都没了。树身上缠满了枯藤和深绿色的苔藓,看着就有些年头,透着一股子阴森气。
我掏出小刀,深吸一口气,凑近树干,准备刻字。
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咳嗽。
“咳。”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林子里,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我浑身汗毛唰一下就立了起来,握刀的手猛地一僵。
这鬼地方,怎么还有人?
我猛地转过身,身后只有层层叠叠的树木和灌木,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哪里有什么人影?
是听错了?风声?还是什么动物?
我心脏怦怦狂跳,咽了口唾沫,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可能是太过紧张,出现了幻听。我转回身,重新举起刀,对准粗糙的树皮。
刀尖还没碰到树——
“咳。”
又是一声!比刚才那声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我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
我头皮瞬间炸开!这一次绝不可能听错!就是人的咳嗽声!
“谁?!”我猛地扭过头,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变调,脱口而出。
视线急扫过每一棵树后,每一片阴影,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那些沉默的树,像一个个冷漠的旁观者。
无人回应。
只有一阵阴冷的风穿过林木,吹得树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是在窃窃私语。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这林子果然邪门!我不能待了!那五块钱和烟我不要了!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我抬脚的刹那,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咳嗽声,而是……我的声音!
准确地说,是刚刚我那句因为惊恐而变调的“谁?!”。
那个声音,模仿着我的语调,甚至那一点惊惶的尾音,从林子更深、更暗的地方飘了过来。
“谁——?”
它学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我的血凉了半截。奶奶和爹娘的话瞬间砸进脑海里:千万别学舌!千万别应声!
我死死咬住嘴唇,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又一声惊叫硬生生咽了回去。我不敢再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拔腿就往林子外面狂奔!
沙沙沙!沙沙沙!
我的脚拼命踩在落叶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肺像个破风箱一样拉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跑!快跑!离开这鬼地方!
我拼命跑着,不敢回头。
可是,没跑出多远,那个声音又来了。这一次,它不再模仿我,而是变成了另一种调子,慢悠悠,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贴着我耳根子在叫:
“狗蛋——跑啥哩——?”
狗蛋是我的小名!只有村里极熟的长辈和玩伴才会这么叫!
它怎么会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应答,反而跑得更快了,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我。
“狗蛋——回头看看俺——”
“俺撵不上你哩——”
“等等俺嘛——”
它的语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是一个真实的人在后面追赶、呼唤。甚至能听出它模仿的是村里某个老人的腔调,带着一种古怪的亲昵和催促。
我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知道蒙着头往前冲,心里一遍遍喊:不能应!不能回头!
林子好像没有尽头,我来时的路仿佛消失了。周围的树木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扭曲。
突然,我脚下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烂泥和腐叶。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这一摔,差点把我摔背过气去。
而我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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