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那丝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化开,却让他格外清醒。
院子里,温馨的气氛已经被一种无形的凝重所取代。
李秀英虽然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什么,但她能从陈凡骤然绷紧的背影里,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警惕。那是面对王海亮和那些混混时都未曾有过的姿态。
“凡子,怎么了?”她小声问道,下意识地站起身,将那只木雕喜鹊紧紧攥在手心。
“没事。”陈凡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懒散,仿佛刚才的失神只是错觉。他冲李秀英笑了笑,又瞪了一眼旁边还想凑热闹的林晚晴,“你们俩,先进屋去,把那碗荷包蛋吃了,别浪费粮食。”
“喂!我还没啃完玉米呢!”林晚晴不满地抗议,但看到陈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撇了撇嘴,拉着一脸担忧的李秀英进了屋。
屋门关上的瞬间,陈凡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把陪了他多年的刻刀轻轻放在石桌上,目光平静地望着院门口的篱笆。
夜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
一个身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篱笆外。
来人正是那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提着掉漆铁皮暖水瓶的赵建国。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田埂,踏着月光,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脚下的千层底布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不像个不速之客,倒像是晚饭后出来遛弯的邻家大爷。
赵建国停在篱笆外,没有进来,只是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慢悠悠地扫了一遍这个不大的小院。
目光扫过墙角的丝瓜藤,扫过石桌上那半根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生玉米,最后,落在了陈凡的身上。
“年轻人,好手艺。”
赵建国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很沉稳,“这块地,被你养得很肥。就是前两天肥下得猛了点,伤了些元气。得歇歇,不然明年的收成,怕是会差一些。”
这话一出口,陈凡的心就沉了下去。
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此刻地气亏空、身体虚浮的状态。
这不是试探,这是警告。
“老先生说的是。”陈凡面不改色,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粗茶,“地是家传的老地,人是种地的生手,瞎折腾罢了。让您见笑了。”
赵建国笑了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高深莫测。他推开虚掩的篱笆门,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将那个宝贝似的暖水瓶轻轻放在石桌上。
“我这瓶子里,是存了二十年的陈年普洱。”他拍了拍瓶身,慢悠悠地说,“可惜,走得急,没带水。你这院里的井水,怕是泡不出它的味道。”
屋里,林晚晴和李秀英正扒着门缝往外看。
“这老头谁啊?神神叨叨的。”林晚晴小声嘀咕,“还二十年的普洱,吹牛吧,那得多少钱一克?”
李秀英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陈凡。她总觉得,这个老人的出现,让凡子哥变得不一样了。
院子里,陈凡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井水,指的是他院里那口普通的井。对方是嫌他这明面上的力量,还不够格。
“老先生要是喝不惯井水,我这儿倒还有些私藏的‘无根水’。”陈凡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大水缸旁,“昨夜刚接的,还算干净,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赵建国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丝精光。
无根水,非天生地养不可得。这小子,竟然连这种道门黑话都懂。
陈凡用木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
这水缸里的水,正是他偷偷从后山那口被他用灵气激活过的“百草泉”里引来的。这才是他真正的根基所在。
他将水倒进一个干净的粗瓷碗里,端到赵建国面前。
月光下,那碗水清澈见底,水面竟隐隐浮着一层薄薄的白气,散发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赵建国没有立刻去喝,而是拧开了自己的暖水瓶。
他并没有倒茶,只是将瓶口对着那碗水,轻轻晃了晃。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茶香飘散出来,与那碗水的清香交织在一起。片刻后,赵建国盖上瓶盖,端起那碗水,一饮而尽。
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细细品味。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在清冷的夜空中,竟凝成了一道淡淡的白线,久久不散。
“好水。”
赵建国睁开眼,赞叹道,“清而不浮,厚而不滞。养人,也养地。可惜了,这么好的泉眼,若是被俗物污了,整座山都要跟着生病。”
这话既是夸赞,也是警告。
他不仅尝出了这水的来历不凡,更点明了他知道陈凡力量的根源,并且暗示了之前的投毒事件。
“所以才需要篱笆,需要看门的狗。”陈凡平静地回答,“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喜欢来刨别人家的祖坟。”
赵建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气十足,震得屋檐下的蜘蛛网都微微颤动。
“说得好!是该有条看门狗!”
笑声一收,赵建国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不过,你这篱笆太矮,狗也太瘦。挡得住山里的野猫野狗,却挡不住天上的鹰。”
他站起身,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块,放在石桌上。
“你这块地,从今天起,被征用了。”
“征用?”陈凡的瞳孔微微一缩。
“对,征用。作为国家级‘特殊生态农业研究与保育’试验区。”赵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这片试验区的总负责人,赵建国。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任何外部势力,不得踏入小陶村五公里范围之内。”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了陈凡一眼。
“当然,试验区里的‘特殊作物’,也不得随意流出。你好自为之。”
说完,赵建国甚至没等陈凡回应,便提着他的暖水瓶,转身走出了篱笆院,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来时无声,去时无息。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石桌上那个冰冷的黑色金属块,却证明着他确实来过。
陈凡走过去,拿起那个金属块。入手极沉,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模糊的“九”字烙印。
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极其纯粹的能量,正从这个金属块上散发出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笼罩了整个村子。
屋外,风声、虫鸣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起来。
“凡哥……”
屋门打开,李秀英和林晚晴快步跑了出来。
“那老头是谁啊?什么试验区?他把我们圈起来了?”林晚晴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陈凡没有回答。
他摩挲着手中冰冷的金属块,抬头望向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王海亮是豺狼,鬼叔是毒蛇。
而今晚来的这位,是牧人。
一个将整片山林都当做自己牧场的牧人。
他不是来捕杀的,他是来圈养的。
“他不是圈养我们。”陈凡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是来给我……看门的。”
只是这代价,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