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39章 一切的根源

洛尘的话语如同最后的钟声，在周屿的意识中回荡消散。他感受到背后那片无垠黑暗传来的、冰冷彻骨的吸引力，仿佛那是宇宙本身张开的巨口。他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毁灭般的决绝，缓缓地，转过了“身”。

刹那间，天旋地转。

不再是那片象征性的、点缀着蓝星的静谧虚空。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条湍急的、无形的河流，正以无法理解的速度被拖拽着向前！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颗坑坑洼洼、布满环形山的灰白色星球，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月球！它冰冷、死寂，像一个被遗忘的墓碑，在他面前急速放大，又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擦着他的“身体”掠过，那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他意识涣散。

还没等他缓过神，一颗橘红色的、带着白色极冠和复杂纹路的巨大星球迎面扑来——火星！它那巨大的峡谷和古老的河床痕迹在眼前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荒凉而壮美的残酷。

速度越来越快！

一颗庞然大物带着无法形容的威压赫然出现，其表面翻滚着色彩斑斓的云带，那个着名的大红斑如同一只永恒的、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木星！它太大了，大得令人绝望，周屿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微尘，即将撞向一座移动的大陆。那狂暴的引力仿佛要将他撕碎，他“听”到了行星级别风暴的无声咆哮。

紧接着，带着巨大光环系统的土星优雅而冷酷地旋转着逼近，那些由冰晶和岩石碎片构成的光环在虚空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如同亿万把悬停的利刃。天王星、海王星……这些曾经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远日行星，此刻都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接连不断地向他撞来，又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每一次都带来一次意识层面的剧烈冲击。

他就像一个被投入超高速离心机的粒子，被动地承受着这场星际风暴的洗礼。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悄然缠绕他的意识。他无法控制方向，无法减缓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颗巨大的天体如同炮弹般射来，又呼啸着远去。

他离开了太阳系。

周围的景象骤然一变。熟悉的星辰排列方式被打乱，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陆离、从未见过的星云和星系。一些星球散发着诡异的脉冲光芒，一些则如同腐烂的水果般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巨大的气态行星上漂浮着如同眼睛般的风暴，岩石星球表面布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形态的结晶丛林。

未知。彻底的未知。

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对完全陌生环境和自身绝对无力控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逐渐淹没了他的意识。他要去哪里？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还能回去吗？这些问题如同毒蛇，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他徒劳地试图“刹车”，试图改变方向，但他的意识在这宇宙尺度的洪流面前，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不如。他只能被裹挟着，向着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深邃的宇宙边缘，或者说……核心，坠落。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周围的星球开始变得稀疏，光芒也逐渐黯淡。他闯入了一片暗红色的星域，这里的恒星都如同垂死的火炭，散发着微弱而不祥的红光。映入他“眼帘”的景象，让他意识的“血液”几乎冻结。

他看到了一颗巨大的、土黄色的行星。而在那行星的表面上，趴伏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庞大存在，整体轮廓近似于一只放大了亿万倍的、粘滑的章鱼。但它那无数挥舞的触手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阴影和蠕动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压缩而成的物质构成。它巨大的、布满血丝的复眼并非长在头部，而是随机地分布在那不成形的躯体上，开合之间，流露出纯粹的贪婪与恶意。

它并非简单地“趴”在星球上。它那无数扭曲的触手，正深深地扎入星球的地壳，仿佛在……吮吸。周屿甚至能“感觉”到，那颗星球内部传来的、细微而绝望的哀鸣，仿佛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正在被缓慢地抽干骨髓。

这画面太过瘆人，超出了任何噩梦的范畴。

他被速度强迫着，继续向前。

更多的星球出现在视野里，同样的景象在不断重复。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章鱼”状不可名状之物，如同宇宙中的寄生虫，附着在一颗颗星球上，进行着那令人作呕的“进食”。他看得更真切了，那些触手并非在表面吮吸，而是在疯狂地往星球的内核深处钻探！它们不是在进食，而是在……植入？或者说，是在将某种黑暗的“种子”注入星球的核心？

恐惧在升级。这不再是简单的捕食，而是一种系统性的、针对星球本身的……污染与转化！

前方的景象变得更加可怖。那些被“章鱼”钻入的星球，开始呈现出枯萎的迹象。原本可能存在的山川河流化为丑陋的褶皱和裂痕，大气层变得稀薄而污浊，星球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如同干尸般的暗褐色。不用猜，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已经钻了进去，正在从内部彻底瓦解、吞噬这些世界。

再往前，景象更是触目惊心！他开始看到残破的星球“壳”。那是一些星球的残骸，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破，或者被从外部强行剥开。它们就像被吃光了蛋清和蛋黄的鸡蛋壳，脆弱地漂浮在黑暗中，内部空空如也，只剩下扭曲、破碎的岩石和金属骨架。这些，是被彻底“享用”完毕的星球。

周屿的意识在颤抖。他看到了宇宙尺度下的屠宰场，看到了文明乃至世界本身的坟场。

星球越来越稀疏，直至……一片虚无。

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笼罩了他。连那些垂死的红色恒星也消失了。他还在向前，速度似乎更快了。在这片连时间和空间都仿佛失去意义的绝对虚无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描述的巨大恐怖，如同实质的冰山，缓缓压上他的心头。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前面。不是星球，不是星云，而是某种……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它散发出的气息，仅仅是遥远的感应，就让他意识的每一个“粒子”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他动摇了。

他不想再往前了！

他不想知道真相了！

那隐藏在终极黑暗背后的东西，绝对不是他能够承受的！知道的越多，绝望就越深！他宁愿永远被困在灰烬旷野，宁愿永远失去力量，也不想直面那即将出现在眼前的、宇宙级别的疯狂本源！

逃跑！必须逃跑！

他用尽全部的意识力量，试图反抗那无形的拖拽，试图向后，向着来路，向着那微不足道、却代表着“已知”和“安全”的蓝星方向挣扎。但这一切都是徒劳。那股拖拽他的力量，超越了物理，超越了能量，仿佛是整个宇宙膨胀本身的力量，或者是……某种来自根源的“召唤”。

他就像一只被蛛丝黏住、正被拖向蜘蛛巨口的飞虫，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恐惧达到了顶峰。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彻底湮灭、对理性崩溃、对存在意义被完全否定的终极恐惧。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亿万年。

在那片绝对的、连虚无本身都仿佛要被吞噬的黑暗中心，一个“东西”缓缓浮现。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扭曲的、不断变换形态的阴影，巨大到超出了周屿意识能够理解的范畴。随着“距离”的拉近（或者说他被拖得更近），那东西的真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无法用任何几何形状描述的、纯粹的“黑色扭曲物”。它仿佛是由无数个相互嵌套、自我矛盾的维度强行揉捏在一起形成的悖论集合体。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在不断地流动、起伏、裂开又弥合，每一次变化都喷吐出难以名状的色彩和亵渎的几何图形。它没有眼睛，但周屿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漠然、如同看待蝼蚁般的“视线”穿透了他的意识。

它太大了，大到周屿的“视野”根本无法容纳它的全貌，只能看到它那如同山脉般起伏、却又在不断崩溃重组的“边缘”。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它就是黑暗本身，就是虚无的源头，就是一切终结与开始的……奇点。

它所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恶意或贪婪，而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漠视一切存在与秩序的……“本质”。它就是混乱，它就是虚无，它就是吞噬一切意义的终极深渊！

在这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怖面前，周屿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挣扎，都被瞬间碾碎。极致的恐惧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撑爆了他意识的承受极限。

他甚至连一声无声的呐喊都无法发出。

一切，戛然而止。

他的意识，被那纯粹的、超越理解的黑暗彻底淹没，陷入了最深沉的、或许是永恒的……

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