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118章 标记深渊

死寂。

培育室内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营养液挥发的怪异甜腥，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暗红色的光芒已然褪去，只留下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映照着一片狼藉如同地狱绘卷的景象。破裂的营养舱和培养罐如同被撕碎的虫蛹，淡绿色液体混合着灰色的肉瘤残骸流淌满地，偶尔能看到一截苍白的手臂或扭曲的肢体碎片从废墟中伸出，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苏澈拄着光铳，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她环顾四周，“利刃”小队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她和负责守门的“铁锤”。“影子”倒在靠近中央窟窿的地方，半边身体焦黑，生死未卜。“匕首”嵌在远处的墙壁里，没有任何动静。“山猫”倚靠在门边，脸色惨白如纸，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但气息微弱。

而最让她揪心的，是躺在不远处的应天戚。

他周身的灰黑色能量并未随着怪物的湮灭而完全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着，包裹着他的身体，形成一个不祥的茧。他的脸色在应急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胸口那个标记清晰可见，颜色深邃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并且如同心脏般，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搏动着。他的生命体征监测仪（连接在战术服内）发出断断续续的、危险的警报声，显示他的生命场极不稳定，在狂暴的能量冲击和剧烈的精神波动中艰难维持。

“铁锤……检查幸存者……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苏澈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伤痛。她自己则强撑着，一步步挪到应天戚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不敢轻易触碰那层蠕动的能量场。

“苏队……他还……”铁锤的声音同样沉重，他看了一眼应天戚的状态，眉头紧锁。

“不知道……”苏澈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张年轻却此刻布满痛苦纹路的脸，“他刚才……强行用标记的力量反制了那个怪物……但代价……”

她无法想象应天戚此刻正在经历什么。与那种层级的黑暗力量直接对抗，甚至短暂地“掠夺”了部分力量，这绝非凡人之躯能够承受。他现在就像一个人形核反应堆，内部正在进行着无法预知的链式反应，随时可能彻底失控爆炸，或者……被那标记完全同化。

就在这时，应天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压抑的嗬嗬声，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折磨。包裹他的灰黑能量也随之剧烈波动。

苏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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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戚的意识，并未沉寂，而是坠入了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邃、都要恐怖的深渊。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实体，只有无边无际、粘稠得如同液态的黑暗。这黑暗并非死寂，它活着，它在低语，它在蠕动。无数破碎的、充满了恶意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雹般砸向他的意识核心，试图将他撕碎、同化。

他看到了扭曲的城市在黑暗中燃烧，听到了亿万生灵绝望的哀嚎，感受到了星球在不可名状的巨物脚下崩碎的震颤……这些是“诡脸”曾经吞噬、或者渴望吞噬的世界的残影！

而在这一切混乱与毁灭景象的中心，那个巨大的、混沌的诡脸轮廓，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不再是遥远的威胁，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贴在他的“脸”前！那没有五官的模糊面部，正“凝视”着他，散发着混合了贪婪、嘲弄以及一丝……好奇的冰冷意念。

“有趣的……容器……”

“竟能承载……吾之一丝本源……而未即刻崩坏……”

“汝之意志……坚韧得……令人意外……”

“但……挣扎……终是徒劳……”

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黑暗能量，伴随着这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低语，如同海啸般涌向应天戚的意识。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侵蚀，而是带着一种解析与重构的意图！它要彻底了解这个能够承受它力量、甚至短暂反向影响它分身的“特殊容器”，然后将其改造成最适合的……载体或者苗床！

应天戚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放在砧板上的肉，正在被无形的刀叉仔细地剖析。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恐惧、他的坚持……一切都在被暴力地翻阅、品尝。林晚秋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晓晓（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孩童面容，带来一阵莫名的悸痛）天真无邪的笑容、办公室里的枯燥、获得预知能力后的恐惧与无助、加入调查局后的决心……所有这些构成他“自我”的碎片，都在黑暗的低语中变得摇摇欲坠。

“羁绊……脆弱……”

“守护……虚妄……”

“光明……伪善……”

“融入……黑暗……方得……真实……与……永恒……”

诱惑与毁灭交织，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放弃抵抗，似乎就能摆脱这无尽的痛苦，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可能挽回一些遗憾？比如，强行留住早已离去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不！那不是挽回！那是亵渎！是扭曲！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在意识的狂潮中死死锚定着几个画面：苏澈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陈锋信任的眼神、还有……林晚秋在营养舱中，那即便沉睡也微蹙的眉头，那代表着她还残留着一丝自我的证明！

“晚秋……我还……不能……放弃……”

这微弱的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点燃的一星火苗，瞬间引来了诡脸更加狂暴的冲击！

“冥顽不灵！”

“便让汝……亲身感受……何为……绝望！”

周围的黑暗骤然变化！不再是破碎的毁灭景象，而是凝聚成了更加具体、更加针对他内心的恐怖场景！

他“看”到苏澈和陈锋在任务中被黑暗吞噬，化作枯骨；他“看”到林晚秋在营养舱中醒来，眼神却一片漆黑，胸口符号蠕动，化作新的怪物向他扑来；他甚至“看”到一个模糊的、叫他“爸爸”的小女孩身影（晓晓？），在黑暗中哭泣，然后被蠕动的阴影拖入深渊……

这些都是他最深的恐惧！被诡脸无情地挖掘出来，加以放大，呈现在他面前！

“啊啊啊——！”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他的抵抗意志在这些直击软肋的幻象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些绝望幻象彻底碾碎、自我认知即将崩解的最后一刹那——

一股外来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一缕阳光，强行闯入了这片意识的深渊！

这力量很微弱，与诡脸的黑暗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与守护的信念，精准地锚定了他那即将涣散的意识核心！

是苏姐！还有……陈锋队长？他们的精神力量，通过某种方式，在呼应他？！

紧接着，他感觉到胸口那搏动的标记，传来一阵奇异的阻滞感。仿佛那股正在疯狂涌入、试图重构他的黑暗能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不是之前那种同源力量的掠夺和压制，而是一种来自外部的、带着净化意味的中和与疏导？

现实世界中，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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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育室内，苏澈看着应天戚愈发痛苦的表情和周身急剧波动的能量，心急如焚。她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应天戚必死无疑，甚至可能变成一个更可怕的污染源。

“铁锤！分局的支援还没消息吗？！”她对着通讯器低吼，但里面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这里的能量干扰太强了。

“苏队，门口……门口的傀儡好像……不动了？”正在艰难检查幸存者的铁锤突然说道。

苏澈猛地回头，果然，之前还在疯狂撞击房门的傀儡们，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动作，如同断电的玩偶般僵立在原地，它们眼中那狂暴的红光也熄灭了。

是仪式被中断的连锁反应？还是……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但稳定的“滴滴”声从她腰间的备用通讯器响起！这是分局内部使用的、抗干扰能力更强的短程加密频道！

“苏澈！听到请回答！这里是陈锋！”陈锋急切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在交火，但比之前清晰多了！

“队长！我们在地下培育室！损失惨重！应天戚情况危急！”苏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汇报情况，“仪式被中断，主要目标湮灭，但应天戚体内的标记被大幅激活，正在失控！”

“坚持住！‘铁砧’小队已经突破外围防线，正在清理通道向你们靠拢！分局的‘净化小队’和医疗组也正在路上！”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显然刚才的战斗也不轻松，“听着，苏澈！根据总局刚发来的、关于高维污染印记的有限资料，极度活跃状态的印记，虽然危险，但也可能是在与本体进行深度信息交换，是其相对脆弱的时期！如果能用高纯度光能进行精准干预，或许能暂时‘麻痹’或‘干扰’它，为剥离创造机会！”

“高纯度光能？这里只有我们的制式光铳……”

“不够！需要更精纯、更集中的能量！比如……适能者的本源光能！”陈锋沉声道，“苏澈，你是三级适能者，你的光能纯度足够，但量级不足以压制。需要引导，将能量集中作用于标记本身，尝试进行‘精神锚定’和‘能量疏导’，帮他稳定意识，干扰印记与本体连接！但这非常危险，你的精神可能被标记的反噬拖入其中！”

苏澈没有丝毫犹豫：“告诉我该怎么做！”

“将你的光能集中于掌心，贴合他的标记区域！不要对抗那股黑暗能量，尝试去……‘梳理’它，引导其部分能量无害散逸，同时用你的精神意志呼唤他的本我！记住，你的目标是‘干扰’和‘稳定’，不是‘净化’或‘摧毁’，后两者我们现在做不到！”

“明白！”

苏澈立刻跪坐在应天戚身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调动体内残存的光能。温暖的白光在她右手掌心汇聚，越来越亮，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她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属于应天戚体内那股黑暗能量的强大排斥力和冰冷刺骨的恶意。

她咬紧牙关，无视精神层面传来的警告和不适，将散发着纯净白光的右手，缓缓地、坚定地，按向了应天戚胸口那剧烈搏动的灰色标记！

“嗤——！”

光与暗接触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能量激波！苏澈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手臂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精神也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充满嘶吼和负面情绪的漩涡！

她看到了扭曲的幻象，听到了蛊惑的低语！但她死死守住心神，默念着陈锋教导的方法，将光能化作无数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狂暴的黑暗能量场中，不去强行驱散，而是试图引导那些相对外围的、不那么凝实的黑暗能量，使其缓慢散逸。同时，她集中所有的意志力，在精神层面发出呼唤：

“应天戚！听到吗？稳住！控制住你的意识！我们在你身边！林晚秋还需要你！坚持住！”

她的声音，如同穿越风暴的信标，带着温暖与坚定，闯入了应天戚那濒临崩溃的意识深渊。

现实世界中，铁锤紧张地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光铳，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变。他发现，在苏澈的干预下，应天戚周身那蠕动的灰黑能量，似乎……真的稍微平复了一丝？虽然依旧危险，但那种急剧恶化的趋势好像被遏制了。

而与此同时，培育室外，传来了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以及光铳点射的声音——是“铁砧”小队和分局的支援终于到了！

希望，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但苏澈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她的光能和精神力正在被飞速消耗，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标记对抗，如同螳臂当车。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种干预，最终会给应天戚带来怎样的影响。

她只能竭尽全力，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等待着更多专业力量的抵达，等待着应天戚自己，从那片意识的深渊中，找到回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