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阁 第九十一章 北境烽烟

北风卷地，白草摧折。寒石堡残破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骨骸，黑烟尚未散尽，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堡墙多处坍塌，雪月阁的冰绡旗帜倒在瓦砾中，沾满污血。

姬榆勒马于堡外三里处的一座雪丘上，面覆寒霜。身后，寒渊、冰魄二卫如两道凝固的冰川，寂静无声，唯有眼中冰蓝的厉芒，透出森然杀意。同行的苍梧玄铁铁骑则列阵于侧翼，铁甲映着残阳，肃杀之气冲天。

派出的斥候刚刚回报：堡内已无活口，敌人掳掠一番后，已于昨日午后退入北面“黑风峡”。黑风峡地势险恶，易守难攻，且据说内部通道错综复杂，连接着北狄草原深处。

“赤炎将军”的旗号就插在黑风峡入口，张狂无比。

“阁主，如何进兵？”寒渊卫统领，一位面容冷峻、眼神如万年寒冰的中年女子，沉声问道。她名唤凌霜，是看着姬榆长大的阁中元老之一。

姬榆没有立刻回答。她凝视着黑风峡方向，双眸中泛起一层极淡的冰蓝色光晕，视野骤然延伸、穿透，仿佛能窥见那峡谷深处弥漫的、混杂着血腥、煞气与某种阴邪能量的迷雾。这是她血脉觉醒、又历经磨练后，逐渐掌握的一种洞察神通。

“峡谷内有阵法残留的痕迹，非北狄或寻常匪类所能布置。”她收回目光，声音清冷，“确有高人指点，且所图非小。他们以寒石堡为饵，诱我入峡。”

“那我们是……”凌霜皱眉。

“将计就计。”姬榆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想我在峡谷中与他们决战，利用地利和预设的陷阱消耗我们。那我们……便不进去。”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面由冰晶寒气凝结的微缩地形图凭空浮现。“黑风峡三面环山，唯有南面出口与这入口。他们既进了峡，我们便封了这入口。”

凌霜眼睛一亮：“瓮中捉鳖？”

“不，”姬榆摇头，“捉鳖太费事，也容易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拼死突围，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们要的，是让他们自己走出来，走到我们选定的战场。”

她指尖点在峡谷上方：“黑风峡之所以险，在于其内终年不散的‘黑煞阴风’，此风蚀骨**，修为不足者难以久持。对方能盘踞其中，必有抵御之法或特定路线。但若这‘黑煞阴风’的源头……被稍稍扰动一下呢？”

她看向身后一位一直沉默寡言、身披星辰道袍的老者：“璇玑长老，我记得阁中藏有一卷北境风物志，曾提及黑风峡的阴风，源于地底一处玄阴地脉的泄露？”

璇玑长老须发皆白，闻言抚须点头：“阁主博闻。确有此说。那玄阴地脉的泄露点，据古籍模糊记载，应在峡谷西北侧鹰嘴岩之下百丈深处。若能以阵法或灵力短暂刺激、扩大那泄露点……”

“不需扩大太多，”姬榆道，“只需让谷内阴风加剧三成，持续时间……两个时辰即可。届时，谷内温度骤降，阴风侵体加剧，他们要么被迫提前退出峡谷，要么就必须消耗更多力量抵御。无论哪种，都会打乱他们的布置，削弱其战力。”

“而两个时辰后，无论他们是否出谷，阴风都会因过度宣泄而暂时减弱，甚至可能出现短暂的风眼平静期。”君无双留下的玄铁卫副统领，名为秦烈，是个面容粗犷、心思却细的将领，立刻明白了姬榆的意图，“那时，便是我们出击的最佳时机！甚至可以趁其不备，反向潜入峡谷，端了他们的老巢！”

姬榆赞许地看了秦烈一眼：“正是此意。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分三步：一，璇玑长老，请你带阵法师，秘密前往鹰嘴岩，布置‘扰灵阵’，务必在两个时辰后准时激发，持续两个时辰。二，凌霜统领，你率‘寒渊卫’与部分玄铁铁骑，在峡谷入口外五里处，依地形设伏，摆出强攻入口的架势，吸引对方注意力，也为璇玑长老的行动作掩护。三，秦统领，你带‘冰魄卫’主力及剩余玄铁铁骑，随我绕行至峡谷侧翼，寻找可能的隐秘出口或薄弱点，待阴风异动、敌方阵脚大乱之时，择机突入或于外截杀！”

分派明确，思路清晰。众人凛然应命，迅速行动。

夜色降临，北境荒原的夜晚酷寒难当。峡谷入口处，却突然亮起大片火把，苍梧与雪月阁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战鼓擂动，号角长鸣，一副即将夜袭强攻的架势。凌霜甚至命令士卒向着峡谷内盲目射了几轮火箭，虽未造成多大损伤，却成功地让守军神经紧绷，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南面入口。

与此同时，姬榆与秦烈率精锐，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沿着崎岖的山脊，向峡谷西北侧迂回。璇玑长老则带着数名阵法高手，在寒渊卫的掩护下，潜行至鹰嘴岩下，开始布设复杂而隐蔽的扰灵阵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峡谷内的部众，起初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一场恶战。但对方雷声大雨点小，只是鼓噪而不真攻，让他们在紧张中又生出几分疑惑与不耐。然而，谷内原本还算稳定的阴风，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紊乱、加剧，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穿透护体灵力，往骨髓里钻。不少修为较低的士卒开始瑟瑟发抖，脸色发青。

“怎么回事？阴风怎么突然厉害了？”中军帐内，一个身着赤焰军旧甲、面目却被狰狞青铜面具覆盖的魁梧将领——自称赤炎将军者，沉声喝问。他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将军，不清楚啊！好像……好像是从鹰嘴岩那边传过来的！”手下惊慌回报。

“鹰嘴岩？”赤炎将军面具下的眼神一凝，猛地起身，“不好！中计了！他们不是在佯攻入口，是想从外面搞鬼！传令，加强谷内巡逻，尤其是通往鹰嘴岩方向的暗哨！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谷内阴风加剧，兄弟们撑不了多久！传令前军，做好准备，若情况不对，随时准备从备用出口撤……”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凄厉的警报声和震天的喊杀声！

“报——！将军！西侧‘落鹰涧’发现敌军！人数不少，正在强攻！”

“什么？！”赤炎将军大惊。落鹰涧是峡谷一处极为隐秘的侧翼出口，知道的人极少，对方是如何找到的？还偏偏在阴风加剧、人心惶惶的时候攻来？

“顶住！给我顶住！”他咆哮着冲出大帐。

然而，已经晚了。

姬榆选择的突破口，正是守备相对薄弱、且因阴风加剧而更加难以坚守的落鹰涧。当秦烈率领的玄铁铁骑如同钢铁洪流般撞开简陋的栅栏，当“冰魄卫”那标志性的、带着冻结灵魂寒意的剑气纵横切割时，仓促应战的守军几乎一触即溃。

姬榆并未亲自冲锋，她立于一处高地，凝霜剑悬于身侧，指尖跳跃着冰蓝色的灵光，精准地操控着战场局部的寒气，为己方制造优势，同时不断释放出强大的神识，扫描着战场，寻找着那个“赤炎将军”和可能存在的幕后指挥者。

很快，她锁定了一道正在混乱中试图向后山逃窜的、气息明显强于他人的身影——正是那青铜面具将领。

“想走？”姬榆冷哼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跨越数百丈距离，拦在了对方面前。

“赤炎将军”猛然停步，面具后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气息深不可测、容颜清绝却眼神冰冷的白衣女子。“雪月阁主……宋倾芜？”他嘶声道，手中一把门板似的赤红巨刃已然扬起，煞气腾腾。

“是我。”姬榆目光扫过他的面具和巨刃，忽然道，“你不是姜玦旧部。这身煞气，这掩藏修为的功法……是燕昭‘龙骧卫’的‘焚血秘术’吧？姬景昀派你来的？”

“赤炎将军”身体明显一僵，随即狂笑道：“是又如何？今日你既然识破，便留你不得！”他不再掩饰，周身气势暴涨，赫然是金丹巅峰的修为，巨刃带着焚山煮海般的炽热罡风，悍然劈下！这一击，已远超寻常匪类，完全是军中大将搏命的招式！

“雕虫小技。”姬榆神色不变，并指如剑，向前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无形的冰蓝剑气，后发先至，轻易穿透了那看似狂暴的赤红罡风，精准地点在了巨刃的刃锋之上。

“叮——”

一声轻响，如同冰晶破碎。

姬榆看都未看那满地冰晶，目光投向峡谷深处。主将毙命，群龙无首，剩下的匪众在雪月阁与苍梧铁骑的夹击下，迅速溃败。战斗在黎明前彻底结束，黑风峡被重新夺回，俘虏数百，缴获兵器粮草无数。

清点战场时，秦烈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俘虏来到姬榆面前：“阁主，此人是个小头目，吐露了些东西。他们确实是受燕昭那边一个神秘人指使，粮草军械也是那人提供。那神秘人自称影先生，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但每次传令，都有燕昭宫廷的暗记。此外，他还说，这次行动除了劫掠和挑衅，还有一个秘密任务……”

“什么任务？”姬榆问。

俘虏颤抖着道：“是……是找一块黑色的、会吸热的古怪石头，据说就在寒石堡地下密室。但他们攻破堡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黑色、吸热的石头？姬榆心中一动，难道是……“幽冥暖玉”？一种只产于极阴之地、却反常地能吸收热量、用于布置某些阴邪阵法的罕见材料？姬景昀找这个做什么？

她立刻下令仔细搜索寒石堡废墟，尤其是地下部分。同时，传讯给璇玑长老，询问“幽冥暖玉”的用途。

璇玑长老很快回讯，语气凝重：“阁主，幽冥暖玉极为罕见，其最大用途，是作为核心阵眼，布置一种上古流传的、名为九幽唤灵的邪恶大阵！此阵需以大量生灵精血魂魄为引，配合特殊地势与幽冥暖玉，可强行唤醒或拘役地脉深处的阴煞死灵，威力巨大，有伤天和！姬景昀若真在搜集此物，其所图恐怕……远超想象！”

九幽唤灵大阵？姬景昀想召唤阴煞死灵？用来对付谁？雪月阁？苍梧？还是……他有更疯狂的打算？

姬榆心中警铃大作。北境之乱，恐怕只是姬景昀庞大阴谋的一环！他真正的杀招，或许还未显露！

就在这时，怀中一枚与君无双联络的、刻有龙凤纹的玉佩，突然剧烈发烫，传出君无双略显急促、伴随着金铁交击背景音的声音：

“阿榆！速回！中山边境有变！苏子澈未死，但他……他联合了部分中山边军，突然袭击了燕昭边境哨所！姬景昀已以此为借口，调集大军压境，宣称中山背信弃义，要代为平叛！我正试图介入调停，但情况复杂，苏子澈状态极不对劲，似被操控或蛊惑！你那边若已解决，速来‘落霞坡’汇合！小心……姬景昀可能还有后手！”

消息传来，姬榆瞳孔骤缩！

苏子澈袭击燕昭？姬景昀大军压境？苏子澈状态不对劲？

一环扣一环！北境、中山、燕昭……姬景昀的网，终于开始全面收拢了！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雪月阁或她姬榆一人！

“传令！凌霜率寒渊卫及受伤者留守，清理战场，修复防御。秦统领，点齐冰魄卫及所有能战的玄铁铁骑，随我即刻南下，奔赴落霞坡！”

没有丝毫犹豫，姬榆翻身上马，眸中寒光如电。

决战的气息，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