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第一女相 第89章 西夏篇（四）

时间倒回三日前——

兴庆府，西夏王宫。

与雁门关的肃杀凛冽截然不同，宫殿内灯火通明，炙烤牛羊肉的浓香与马奶酒的醇烈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凝成实质。

粗犷的乐声伴随着武士们醉醺醺的嚎叫，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西夏王李谅祚（注：仁宗时期西夏君主）高踞于铺着完整虎皮的宝座之上，年仅十余岁的脸上已满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戾气与贪婪。他用力撕扯着一条羊腿，油脂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华贵的锦袍上。

“诸位！”他举起镶满宝石的金杯，醉眼惺忪地扫过下方东倒西歪的将领们，“三日！再过三日，我大夏最锋利的‘铁鹞子’，便将踏平宋人的榷场！让那些两脚羊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哈哈哈！大王英明！”一名满脸横肉、胸前一道狰狞刀疤的彪悍将领——正是三日后将率军突袭的“铁鹞子”主将野利勃。

他晃动着巨大的身躯站起来，声如破锣：“宋人软弱，只知守着城墙发抖！他们的边军，不过是土鸡瓦狗！这次，定要杀他个血流成河，抢来的财物、女人，堆满兴庆府的仓库！”

“野利将军威武！”殿内顿时一片狂热的附和。

“听说那榷场里，丝绸堆积如山，茶叶香飘十里，还有那些细皮嫩肉的宋人女子……”另一个将领舔着嘴唇，眼中闪烁着淫邪的光。

“抢光！烧光！”醉醺醺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肆意嘲笑着宋军的“无能”，畅想着三日后的“丰收”，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没有人去想失败，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口中“软弱”的宋人，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蜕变。

野利勃走到大殿中央，拔出腰间的弯刀，醉醺醺地挥舞着，模拟着劈砍的动作：“宋人的脑袋，就像这地上的瓜果！咔嚓！一刀一个！让他们的血，染红野狼谷的草……”

“哈哈哈！”李谅祚看得哈哈大笑，将金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说得好！野利勃，本王等你凯旋！届时，本王亲自为你斟酒！”

“谢大王！”

狂欢仍在继续，醉生梦死。

没有人抬头看一眼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它静静悬挂在天际，冷漠地注视着这场末日前的盛宴。

野利勃在众人的吹捧中，醉倒在地，鼾声如雷。

在梦中，他依旧在挥舞着弯刀，脚下是无数宋人的“尸骸”，他踩着“堆积如山”的财宝，发出了满足的呓语。

他并不知道，他梦中的“野狼谷”，在另一个维度里，已经被他看不起的宋人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反复血洗了二十一次。

他更不知道，他和他麾下不可一世的“铁鹞子”，在三日后，将不再是去收割的狼群。

而是，一头撞向钢铁壁垒的，待宰的羔羊。

宫殿内的喧嚣乐声，穿过重重的宫墙，飘散在兴庆府寒冷的夜风中。

这声音，不像是战鼓。

更像是一曲，为他们自己而奏的——

葬歌。

……

野狼谷。

冬日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晨雾，照亮了谷地间枯黄的衰草和嶙峋的怪石。

寒风如刀，卷过寂静的山谷，带来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

按照天道所示，这里，便是西夏“铁鹞子”选择的入侵路径，也是穆桂英为他们选定的坟墓。

谷地出口处的缓坡上，肉眼看去空无一人，唯有寒风刮过。

但若有人能看穿伪装，便会发现，两百名火枪手如同磐石般静卧在精心挖掘的浅壕与伪装的草皮下。他们呼吸平稳，眼神冰冷，手指稳稳地搭在“神机火枪”的扳机护圈外。

穆桂英立于一处稍高的、伪装良好的指挥位，通过千里镜，静静注视着谷内。她的心跳平稳有力，脑海中浮现的，是空间里那二十一日，无数次击溃同样冲锋的模拟场景。

在两侧视线良好的山脊上，狄金鸾如同融入了岩石。

她趴伏在狙击位，身披伪装网，呼吸轻不可闻，冰冷的金属枪管微微调整，瞄准镜的十字准星，在谷口那片即将被死亡覆盖的区域，缓缓扫过。

她的身后，九个狙击小组如同散布的棋子，沉默地掌控着各自的猎杀扇区。

而在更深远、更复杂的丘陵与乱石背后，樊星澜训练的特种小队，早已像水分渗入沙地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携带着并非用于正面作战的装备——绊发雷、火药陷阱、淬毒的弩箭，他们的任务，是让这片地域变成真正的迷宫，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他们“惊喜”。

晏安没有亲临最前线，她在后方一处能总览战场形势的高地，建立了临时指挥中枢。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敌我双方的光点尚未亮起。

她神色平静，偶尔与身旁的参谋低语，确认着最后的通讯线路与应急预案，她手下的十人机动组，全副武装，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投向最需要他们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混杂着金属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从谷地的深处，顺着风，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点将台上，穆桂英的千里镜微微一顿。

山脊上，狄金鸾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微不可察地施加了一丝压力。

驻地后方，晏安的目光投向沙盘上开始闪烁的、代表敌军先头部队的微弱光点。

所有潜伏的宋军将士，心脏仿佛在同一刻漏跳了一拍，随即被更强大的冷静所取代。

来了。

他们来了。

带着掠夺与杀戮的**，一头撞向这张早已为他们编织好的、名为毁灭的天罗地网。

穆桂英放下千里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通过灵魂烙印，向全军发出了最后一道，无声的指令：

“猎物已入笼。”

“诸君，猎杀开始。”

晨雾，似乎更浓了。

野利勃一马当先，看着前方寂静的峡谷，脸上露出了残忍而轻蔑的笑容。

宋军果然毫无防备。

“勇士们！”他举起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随我冲进去！财富与女人，就在前方！”

“杀——”

“铁鹞子”骑兵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灌入野狼谷！

他们冲入了死亡的口袋。

就在最前方的骑兵踏入谷中百米，即将展开冲锋阵型的那一刻——

“咻——”

一声截然不同、尖锐而短促的厉啸，压过了所有的马蹄声。

野利勃身旁，那名掌着先锋认旗的百夫长，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猛地炸开，红白之物溅了野利勃一脸。

高速旋转的弹头撕裂空气的尖啸，此刻才传入众人耳中。

什么？！

野利勃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茫然与惊恐。他甚至没看清攻击从何而来，不等他反应。

“砰——”

“砰——”

“砰——”

谷口两侧山坡上，爆豆般的巨响连成一片。

那不是弓弦，是雷鸣，是死神的咆哮。

一片肉眼可见的金属风暴，如同死神的镰刀，平扫而过。

冲在最前方的铁鹞子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人仰马翻，厚重的铁甲在某种恐怖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洞穿。

战马的悲鸣、骑兵的惨叫，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呐喊。

“稳住！冲过去！贴上去他们就没用了！”野利勃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住阵型。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密集、更加有序的轮番射击。

“第一队，放！”

“第二队，前进！”

“第三队，准备！”

穆桂英冰冷的声音在阵列中响起。

宋军火枪手眼神冷冽，动作机械般精准，装填、瞄准、射击、后退……循环不息。

硝烟弥漫，将谷口笼罩在一片死亡的灰雾中，子弹如同冰雹，持续不断地倾泻在挤作一团的西夏骑兵身上。

与此同时——

“咻！”

“咻！”

山脊上，狄金鸾的狙击小队如同死神的点名官，每一次轻微的枪响，都必然伴随着一名西夏军官、旗手或号角手的陨落。西夏军的指挥系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瘫痪。

“轰——”

谷地两侧，突然爆起一团团火光和浓烟。

樊星澜的特种小队开始发难了，精心布置的诡雷在骑兵最密集处炸响，冷枪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射来，进一步加剧了混乱与恐慌。

“撤退！快撤退！”野利勃终于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屠杀，他调转马头，想要逃离这片地狱。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咻——”

一枚来自狄金鸾的狙击弹，精准地钻入了他的后心。

野利勃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炸开的血洞，随即一头栽下马背，被无数惊慌失措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主将阵亡，指挥瘫痪，前后左右皆是死亡。

不可一世的西夏铁鹞子，彻底崩溃了，他们如同无头的苍蝇，在死亡谷地中乱窜，然后被有序的火力一片片收割。

战斗，不，是行刑，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当枪声渐渐停息，硝烟被寒风缓缓吹散。

野狼谷内，已然是一片尸山血海。

人马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冻土，汇聚成涓涓细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三百宋军，伤亡寥寥。

他们沉默地站在阵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神平静，唯有紧握火枪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穆桂英踏过满地的狼藉，走到野利勃那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前，用靴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随即淡漠地移开目光。

晏安从后方走来，与穆桂英、狄金鸾、樊星澜汇合。

四人立于尸骸之中，身后是沉默的军队，面前是终结的时代。

樊星澜轻轻拉紧了狐裘，仿佛只是嫌风大，微微抬眼，望向西北兴庆府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听见了吗？”

她轻声说，像是在问身边的人，又像是向整个世界宣告：

“这是丧钟。”

“为西夏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