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那方被高墙深院裹挟的院落,从来都是大胤王朝最沉寂也最压抑的所在。朱红的宫墙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失了鲜亮,斑驳的墙皮里藏着无数无声的冤屈,门口值守的侍卫面无表情,甲胄上的寒光与院内的死寂融为一体,将这里与外界的繁华喧嚣彻底隔绝。寻常人提及此处,无不心生畏惧,可对某些人而言,这方与世隔绝的牢笼,却是搅动朝局的绝佳棋子。
暮春的夜,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晋王幽禁处深处的密室内,烛火摇曳,将墙壁上的暗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鸷。当李宏远被秘密押解进京,投入宗人府的消息,通过某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或许是那个潜伏在宗人府底层,多年来始终未被查出,连身份都只用“魅”来代称的暗线——化作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辗转送到晋王刘知明手中时,密室内的寂静被一声低沉的笑打破。
刘知明缓缓展开纸条,昏黄的烛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没能照亮他眼底的幽暗。他的指尖划过纸条上“李宏远,宗人府”几个字,非但没有丝毫惊慌或愤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愈发兴奋和狰狞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压抑多年的野心,还有即将得偿所愿的疯狂。“宏远兄果然是好样的!不愧是我‘天绝’的栋梁!”他猛地抚掌低笑,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人心的狂喜,烛火似乎都被这笑声震得颤了颤。
他起身踱了两步,华贵的锦袍在地面上拖出轻微的声响,与他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好,好一个李宏远!”刘知明再次开口,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在青州那般绝境下,非但没有俯首称臣,反而敢当众起兵,即便兵败被擒,也愣是没泄露出半分关于‘天绝’的消息。他这一闹,正好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提及“老家伙”——也就是当今圣上,刘知明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与怨毒:“那老家伙最看重皇权稳固,李宏远在青州兴风作浪,牵扯出这么多官员,如今被押解进京,他肯定气个半死,说不定又要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迁怒于一众朝臣。还有刘知远那小子,”说到太子的名字,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带着刻骨的嫉妒,“他身为储君,负责督查地方吏治,李宏远之事,他难辞其咎,必然焦头烂额,忙着撇清关系,忙着安抚圣心,忙着审讯李宏远!”
刘知明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皇宫内的鸡飞狗跳。“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宏远兄身上了!”他畅快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好!太好了!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一旁侍立的仆从听见笑声,身子微微颤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晋王对视。府中上下谁都知道,晋王向来性情阴狠,尤其是涉及到夺嫡之事,更是不择手段。可此刻,他们只当晋王是为李宏远的“忠勇”而高兴,却不知这背后藏着何等阴毒的谋划。
有人或许会疑惑,李宏远身为“天绝”骨干,如今沦为阶下囚,随时可能被太子的人撬开嘴,供出晋王与“天绝”的关联,为何刘知明还能如此镇定?这便要说到“天绝”邪教的可怕之处。这邪教自创立以来,便以极致的洗脑手段控制教众,他们向教众灌输“忠于教主,可得永生”“为大业牺牲,可登极乐”的谬论,再辅以威逼利诱,让教众对组织产生近乎病态的归属感。李宏远自年少时便加入“天绝”,深受教义影响,早已将“绝对忠诚”刻进了骨子里。刘知明非但不担心他会招供,反而深信,即便面对最严酷的刑罚,李宏远也绝不会背叛“天绝”,更不会背叛自己。这种对组织成员“绝对忠诚”的自信,正是“天绝”最令人胆寒的地方——它能将一个个鲜活的人,变成毫无畏惧的死士。
“文长。”片刻后,刘知明收敛了笑容,转向侍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张文长,声音陡然压低,语气中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张文长并非晋王府的旧人,而是半年前通过特殊方式秘密潜入府中,凭借过人的医术和沉稳的性子,逐渐获得了刘知明的信任。他平日里极少言语,存在感极低,就像晋王的影子,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出现。
听到传唤,张文长微微躬身,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属下在。”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仿佛对晋王方才的狂喜与疯狂视而不见。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心思。
“南宫夏雪那个贱人,她的产期将近了吧?”刘知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意,提及太子妃南宫夏雪,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凶戾起来。南宫夏雪出身名门望族南宫家,其父南宫将军手握兵权,是太子刘知远最坚实的后盾。更让刘知明忌惮的是,南宫夏雪腹中怀的是太子的嫡子,一旦这个孩子顺利降生,太子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自己夺嫡的希望也会变得更加渺茫。因此,他早已将南宫夏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回主子,据属下安插在太医院的人传回的消息,太医推断,太子妃临盆之期,就在这一月之内。”张文长缓缓回话,语气依旧平稳,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自然知道晋王的心思,也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一月之内……好!好!好!”刘知明连说三个“好”字,眼中凶光毕露,双手猛地拍在桌案上,桌上的烛台被震得晃动,烛泪滴落在桌面上,凝成一个个狰狞的小点。“这是最后的机会!绝不能让她生下健康的嫡子!否则,刘知远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我们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更多的却是势在必得的狠厉,“我们必须在她生产之前,给她致命一击!这一次,绝不能再失手!”
上一次,他曾试图在南宫夏雪的安胎药中下毒,却被太子府的人察觉,不仅没能伤到南宫夏雪,反而打草惊蛇,让太子府加强了戒备。那件事之后,他蛰伏了许久,就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如今,李宏远之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正是动手的绝佳机会。
刘知明快步走到张文长身边,微微俯身,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详细布置着一条更加阴险、更加难以防范的毒计:“上次下毒失败,他们定然加强了饮食和药物的查验,寻常的毒物根本无法靠近南宫夏雪。这次,我们要换个法子……从‘人’身上下手!”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文长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说道:“你不是凭借医术深得太医院院判的信任,甚至能接触到东宫御药房的药材调配和稳婆的安排吗?这就是你的优势。”刘知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想办法,在最后关头,换掉最关键的人——比如那个经验最丰富的稳婆,换成我们的人。或者,在她生产时用来保命的药材里,加点‘料’……”
说到“料”字,刘知明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要那种发作缓慢,看似产后血崩或虚脱的毒物。这样一来,即便南宫夏雪死了,也只会被当成是难产而死,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女子生产本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难产而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紧紧盯着张文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白吗?”
张文长静静地听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那寒芒里有厌恶,有鄙夷,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警惕。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主子放心,属下明白。定会寻得最佳时机,做得天衣无缝,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刘知明满意地拍了拍张文长的肩膀,脸上露出期待而残忍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南宫夏雪惨死的模样,“只要此事成功,刘知远必遭重创——失去嫡子,又痛失爱妻,他定会一蹶不振。到时候,那老家伙必然会对他失望,朝中的反对势力也会趁机发难。如此一来,这江山,迟早是我们的!”
“属下告退。”张文长躬身行礼,随后便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密室,仿佛从未出现过。密室内的烛火依旧摇曳,却因为少了一个人,显得更加冷清。
刘知明独自留在阴冷的房中,缓步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窗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晚风带着寒意吹进房间,却丝毫没有冷却他心中的狂热。他脸上洋溢着病态的兴奋,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太子刘知远崩溃大哭、圣上龙颜大怒、朝臣们纷纷倒向自己的画面,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身着龙袍,登基称帝的场景。
他却不知道,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谋划,早已在不经意间透露出针对东宫最脆弱一环的致命杀机。更不知道,张文长并非真心效忠于他,而是太子刘知远安插在他身边的暗线。方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将在不久后,原封不动地传到太子的耳中。
此刻,东宫之内,太子刘知远正与岳父南宫将军、禁军统领刘广烈商议着李宏远之事。烛火通明的大殿内,三人面色凝重。“李宏远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宗人府,此事看似顺利,实则暗藏杀机。”刘知远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晋王向来狡猾,绝不会坐视李宏远被审讯,他必然会有所动作。”
南宫将军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如今夏雪产期将近,我们必须加倍小心,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臣已经加派了人手,严密保护东宫的安全。”
刘广烈也说道:“殿下放心,禁军已经加强了京城的巡逻,尤其是通往东宫和宗人府的要道,都有专人值守,一旦发现异常,会立刻上报。”
刘知远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我担心的是晋王会出其不意,从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夏雪生产是关键时期,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酿成大错。”他深知晋王的为人,为了夺嫡,对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们还不知道,晋王的毒计已经悄然展开,而破解这毒计的关键,就掌握在张文长的手中。守护东宫的太子和刘广烈、南宫将军,能否在最后关头,识破这精心编织的毒网?能否保住太子妃和腹中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