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之后,江南江宁城依旧是一派水光潋滟、市井繁华的景象。秦淮河畔的画舫依旧笙歌婉转,丝竹之声顺着微风飘向两岸;街头巷尾的摊贩高声叫卖着时令蔬果与特色小吃,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围满了往来行人,孩童们捧着糖画在巷弄间追逐嬉闹,笑声清脆。往来的商贾推着货栈穿梭于石板路,马蹄踏过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茶馆内的说书人讲唱三国的声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的江南市井图。
百姓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晨起洒扫庭院,午后闲话家常,入夜后伴着蛙鸣渐入梦乡。他们丝毫未曾察觉,那个统治江南十余年、权倾一方的江宁总督,已然悄然易主。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总督府的高墙之内是遥不可及的天地,府中人事更迭,似乎与自己的柴米油盐毫无关联,这份安宁,便也在无知无觉中得以延续。
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这平静之下,一场惊心动魄的抓捕早已在总督府深处悄然落幕。江宁总督府向来戒备森严,府墙高达三丈,墙头布满了锋利的铁丝网,大门两侧矗立着手持水火棍的卫兵,日夜轮番值守,往来行人哪怕只是在府外稍作停留,都会被卫兵厉声呵斥。府内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通往书房的必经之路更是设有多重暗哨,寻常人别说靠近,就连窥探一眼都难如登天。
但这层层戒备,在“龙影卫”面前,却如同虚设。夜色如墨,残月隐于云层之后,给整个总督府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静谧。三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于总督府的阴影之中,他们脚步轻盈,落地无声,身形快如闪电,避开了巡逻的卫兵,绕过了明暗交错的岗哨,沿途遇到的猎犬尚未发出吠叫,便被一枚特制的银针射中穴位,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
此时的李宏远正端坐于书房之内,案几上摆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摇曳间,映照着他略显凝重的脸庞。他手中握着一封密信,指尖微微颤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要紧之事。书房内陈设奢华,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古籍珍本,墙上悬挂着一幅名家手笔的山水图,案几由整块紫檀木打造,尽显封疆大吏的气派。然而这份气派,却在顷刻间被打破。
“唰”的一声轻响,书房的窗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寒风裹挟着夜露涌入室内,油灯的火苗猛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李宏远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尚未看清来人的模样,便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丝毫惊动府外的声响。
与此同时,总督府内另外几处院落也上演着同样的场景。李宏远的几名核心心腹,或是正在家中与妻妾闲话,或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均被“龙影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获。这些心腹皆是李宏远在江南经营十余年的心腹爪牙,手握重权,平日里飞扬跋扈,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他们被堵住口鼻,用黑布蒙住双眼,悄无声息地被带出总督府,与李宏远一同被送上了早已等候在城外的密道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昼夜兼程,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厢内一片漆黑,只听得见几人沉重的呼吸声与铁链摩擦的声响。李宏远在途中悠悠转醒,脖颈处的疼痛感依旧清晰,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被铁链捆绑得严严实实,手腕与脚踝处的镣铐沉重无比,每动一下,都会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心中已然明了,自己是被朝廷的人擒获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能如此轻易地突破总督府的重重戒备,将自己与心腹一网打尽。
数日之后,马车抵达京城,并未驶入寻常的牢狱,而是直接驶向了一处位于皇城西北角的隐秘院落。这里便是“龙影卫”的秘牢,相较于锦衣卫的诏狱,这里更为隐秘,守卫也更为森严。秘牢之外是高达四丈的石墙,墙上布满了了望塔与弓弩手,墙内则是一间间独立的牢房,牢房的墙壁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门窗皆为精铁打造,密不透风。踏入秘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霉味便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李宏远被押入其中一间牢房,镣铐被固定在墙上,连基本的起身都难以做到。
又过了三日,乾明殿偏殿之内,气氛凝重如铁。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却丝毫无法驱散殿内的寒意。永昌帝罕见地强撑着病体,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袍上的五爪金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病态苍白。他的脸颊微微凹陷,眼神浑浊,呼吸略显急促,时不时便会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龙椅两侧的扶手上,早已被他攥得发白的手指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带李宏远!”殿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喝令,打破了殿内的死寂。紧接着,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龙影卫押着一名身着囚衣的男子缓步走入殿内。正是李宏远,他身上的囚衣破旧不堪,沾满了尘土与污渍,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手腕与脚踝处的镣铐在地面上拖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龙影卫将李宏远押至殿中,猛地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双膝跪地。“噗通”一声,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宏远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缓缓抬起头,散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依旧锐利。他虽形容狼狈,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冷笑,目光缓缓扫过龙椅上的皇帝,又掠过两侧的太子与秦王,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
“李宏远!”永昌帝的声音嘶哑而威严,带着病后的虚弱,却依旧不失帝王的威仪。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殿中的李宏远,“你身为封疆大吏,世受国恩,镇守江南十余年,本应恪尽职守,造福百姓。可你却利欲熏心,贪赃枉法,聚敛钱财数百万两;你结党营私,培植亲信,垄断江南盐铁贸易,打压异己;你纵容亲属为恶,你的胞弟在江宁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你的子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更有甚者,你胆大包天,指使他人递交匿名奏折,污蔑太子,动摇国本!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皇帝的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唯有他沉重的呼吸声与李宏远脚上镣铐的轻微碰撞声。太子刘知远的神色愈发凝重,秦王刘广烈则上前一步,眼神凶狠地盯着李宏远,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然而,李宏远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殿内的梁柱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哈哈哈!铁证?陛下口中的铁证,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之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猛地止住笑声,眼神变得愈发凌厉,“陛下,您老了!真的老了!老糊涂了!被身边的小人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是非黑白!我李宏远在江南十余年,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兴修水利,疏通河道,让江南百姓免受洪涝之苦;我减免赋税,鼓励农桑,让江南的粮食产量连年丰收;我整顿吏治,打击贪官污吏,让江南官场风气为之一清!我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有何罪过?!”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至于那封所谓的匿名奏折,哼!臣不过是仗义执言,为国尽忠罢了!陛下年迈多病,龙体欠安,而太子年幼识浅,性情懦弱,难当大任。如今朝堂之上,奸佞当道,忠良被斥,江山社稷危在旦夕!难道臣不该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天下百姓考虑,择贤者而立吗?!”
这番话,字字句句,皆是大逆不道之言,竟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殿内的龙影卫统领们皆是神色一凛,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将李宏远当场拿下。太子刘知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放肆!”秦王刘广烈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殿内响起,“李宏远!死到临头,还敢在此狡辩!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无人知晓吗?你与逆王刘知明乃郎舅至亲,你在江南聚敛的钱财,大半都输送给了刘知明;你培植的亲信,皆是刘知明的死士;你递交匿名奏折,污蔑太子,便是为了扰乱朝纲,为刘知明谋逆创造时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其张目,图谋不轨!”
刘广烈向前踏出一步,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今日你若从实招来,‘天绝’组织的余孽还有哪些?他们在京城与各地的据点分布在何处?你与刘知明的具体阴谋究竟是什么?或许陛下念在你曾有功于朝廷的份上,还能留你全尸!若你执意顽抗,休怪本王无情!”
听到“刘知明”三字,李宏远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原本略显萎靡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他猛地挺直脊梁,尽管镣铐的束缚让他动作艰难,却依旧摆出了一副傲然挺立的姿态。“晋王殿下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尔等窃居宝座,倒行逆施,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天绝’组织的忠义之士,皆是心怀天下、志在匡扶社稷的英雄,他们遍布朝野,深入市井,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尽知的?”
“想从我口中得到‘天绝’组织的名单?做梦!”李宏远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我李宏远顶天立地,生是晋王殿下的臣,死是晋王殿下的鬼!今日落在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要提醒你们,晋王殿下翻身之日,到那时,你们这些窃国者,必将身首异处,遗臭万年!”
说着,他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将永昌帝骂作“昏君”“亡国之君”,将太子刘知远骂作“窃国贼子”“懦弱无能之辈”,言语恶毒,不堪入耳。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将对刘知明的效忠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完全是一副被邪教思想彻底洗脑的狂徒模样。
殿内众人皆是怒不可遏,龙影卫统领们纷纷请命,要求将李宏远拖出去凌迟处死。永昌帝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瞬间变得青紫,险些昏厥过去。太子刘知远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拍打皇帝的后背,焦急地喊道:“父皇!父皇您保重龙体!”
秦王刘广烈也连忙吩咐殿外的太监:“快!传太医!”
片刻之后,太医匆匆赶来,为永昌帝诊脉开药,折腾了许久,皇帝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但经过这一番刺激,审讯显然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永昌帝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将李宏远拖回秘牢。
两名龙影卫上前,架起依旧在喋喋不休咒骂的李宏远,拖着他向殿外走去。镣铐在地面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咒骂声也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外。
李宏远被重新押回秘牢,守卫比之前更为森严,不仅牢房外多了两名手持弓弩的卫兵,牢房内也增设了铁链,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墙上,连转动身体都极为困难。龙影卫也曾尝试对他进行严刑拷打,烙铁、夹棍、钉板等各种酷刑轮番上阵,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几次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浇醒。
可即便如此,李宏远依旧没有吐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要么是闭目不语,任凭酷刑加身,要么便是开口大骂,言语依旧恶毒,对刘知明的效忠之情丝毫未减。严刑拷打或许能摧毁他的**,却无法撼动他那扭曲的信念。
乾明殿内,永昌帝躺在龙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殿内沉默的众人,缓缓开口道:“李宏远……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啊……”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他万万没有想到,刘知明经营多年,竟能培养出如此多忠心耿耿的死士,李宏远不过是其中之一,便已如此难以对付,可想而知,隐藏在朝野之中的“天绝”余孽与刘知明的党羽,将会是何等巨大的威胁。
太子刘知远沉声说道:“父皇,李宏远虽未招供,但此事已然暴露了晋王的野心。我们应当尽快加强京城的戒备,彻查朝野上下,将晋王的党羽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秦王刘广烈也附和道:“太子所言极是!儿臣愿领兵彻查京城,务必将‘天绝’余孽全部揪出!”
永昌帝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好……便依你们所言……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