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内,朱红廊柱撑起一片巍峨宫阙,琉璃瓦在雨后的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宗人府的萧索截然不同。经历了数日清剿逆党、肃清朝纲的紧张动荡后,这里的气氛已渐渐从剑拔弩张转向一种积极的重建氛围。庭院中,几名宫人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回廊的栏杆,石板路上的积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处湿润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旧秩序的涤荡与新秩序的酝酿。
太子刘知远的书房位于东宫深处,雕梁画栋间透着皇家的威严,却也难掩一丝连日操劳留下的疲惫。书房内的陈设简洁而庄重,墙上悬挂着先皇御笔亲书的 “勤政爱民” 匾额,下方的书案上堆满了各类奏折与卷宗,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涸,显然太子刚处理完一批紧急公务。刘知远身着明黄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眉宇间虽带着几分倦意,眼神却依旧明亮,透着储君应有的沉稳与决断。连日来,清剿晋王党羽的行动虽大获全胜,但也牵扯出不少朝堂弊病,各部院人心浮动,政务堆积如山,让这位年轻的太子颇感压力。
经此一役,太子对那些背景复杂、牵扯甚广的官员多了几分警惕,反而对在风波中表现出色、尤其是 “背景干净” 的官员更加倚重 —— 所谓 “背景干净”,是指经刑部与宗人府联合核查,其履历与已知的晋王核心势力 “天绝” 组织的线索无直接关联,清白得无可指摘。在这些官员中,新科状元、太子府詹事张文长无疑是最耀眼的佼佼者。
清剿行动期间,张文长尚在刑部侍郎任上,便以其惊人的 “干练” 和 “公正” 赢得了满朝瞩目。彼时,逆党牵连甚广,审讯口供繁杂如麻,许多官员面对堆积如山的案卷束手无策,张文长却总能抽丝剥茧,将混乱的审讯笔录整理得条理清晰、主次分明。他撰写的案情分析报告,更是鞭辟入里,既点出了逆党布局的关键节点,又提出了稳妥的处置方案,避开了诸多政治敏感雷区。在善后工作中,他建议安抚受牵连的无辜百姓、整顿被逆党渗透的商号与工坊,既稳定了民心,又堵住了权力真空可能带来的隐患,种种举措都颇具建设性,赢得了从太子到基层官员的一致好评。
太子对他的信任也与日俱增,起初只是让他参与一些文书整理、案情研判的辅助工作,后来便渐渐将一些重要政务托付于他。如今,许多原本需要太子亲自过问的吏部、户部日常事务,也都放心地交给他牵头处理,张文长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东宫的核心区域。
此刻,书房内的熏炉燃着淡淡的檀香,驱散了雨后的潮湿,也让紧绷的氛围稍稍舒缓。太子刘知远坐在书案后的龙椅上,手指轻轻揉着眉心,眉宇间的疲惫愈发明显。他抬眼看向站在下方的张文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文长,此次清查逆党,吏部、户部受损最为严重,不少官员或因牵连入狱,或因畏罪辞官,空缺了许多关键职位。如今朝局初定,急需尽快选贤任能,填补这些空缺,以免政务停滞,影响民生。你跟随朕处理了许多善后事宜,对朝中官员的情况也颇为了解,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张文长闻言,立刻躬身行了一礼,姿态谦恭而沉稳,没有半分恃宠而骄的轻慢。他身着一身藏青色官袍,腰束银带,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文尔雅,让人见之生好感。“殿下所言极是,”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春风拂面,“当此用人之际,选拔官员首重‘忠诚’与‘实干’二字。臣观此次风波,许多身居高位的官员,或因与逆党有所牵连而身败名裂,或因畏惧祸事而推诿塞责,未能尽到为官之本分。倒是一些出身寒微、履历清白、平日勤勉踏实的官员,在此次风波中坚守职责,表现亮眼,这般人才,着实可堪一用。”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沉稳地看向太子,继续说道:“譬如吏部考功司主事赵明诚,此人为人刚直不阿,不徇私情,且精通朝廷考铨制度,多年来在考功司默默耕耘,经手的官员考核从未出过差错,此次清查中,他还主动检举了两名与逆党有书信往来的同僚,其忠诚可嘉;还有翰林院编修李思齐,乃是今科榜眼,学识渊博,心思缜密,且处事沉稳,虽暂无地方治理经验,但天资聪颖,若外放至州府历练,想必能快速成长,为朝廷分忧;此外,户部主事周显,为人谨慎细致,精通钱粮核算,此次逆党所控商号的账目清算,他出力甚多,条理分明,可提拔为户部员外郎,填补空缺。”
张文长一口气推荐了七八个人选,每一个都给出了详实的推荐理由,看似公允无私,所荐之人要么是名声在外、口碑极佳的官员,要么是资历尚浅但勤勉肯干的后辈,且都与已知的晋王党羽、太子旧部等派系无甚瓜葛,乍一听来,全是为朝廷选拔贤才的肺腑之言。
但只有张文长自己知道,这份名单背后,藏着何等精密的算计。他推荐的赵明诚,虽刚直,却性情执拗,不擅变通,日后极易被人抓住把柄加以掌控;李思齐出身寒门,朝中无任何根基,一旦外放,若能得到 “提携”,必然对自己感恩戴德,便于后期渗透拉拢;周显则性格懦弱,凡事只求自保,只需稍加施压或利诱,便能轻易纳入麾下。这些人,都是他精心挑选的 “棋子”,看似与他毫无关联,实则是为他日后进一步掌控朝局、安插心腹埋下的伏笔。
太子刘知远认真听着,不时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他对张文长推荐的人选早有耳闻,这些人确实如张文长所言,履历清白,口碑良好,且没有复杂的派系背景,正是此刻稳定朝局所需要的人才。“文长所荐,甚合朕意,” 太子放下揉着眉心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你考虑周全,既兼顾了忠诚与才干,又避开了派系纷争,实属难得。此事就由你牵头,会同吏部尚书,拟定一份详细的任职名单,标注清楚各人的履历与拟任职位,报朕审定后,便可正式下文任命。”
“臣遵旨。” 张文长再次垂首应道,声音恭敬依旧,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色,如同暗夜中掠过的流星,转瞬即逝。他知道,太子的信任,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也是他布局的最大资本。
退出书房时,张文长特意放慢了脚步,轻轻带上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尽显沉稳细致。走在东宫的回廊上,雨后的清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廊下的宫灯尚未点燃,光线柔和而静谧。张文长面色平静,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公务,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紧抿的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太子的信任,真是来得毫不费力。他心中暗忖,刘知远终究还是太年轻,太过看重 “清白” 二字,却不知人心叵测,真正的危险,从来都藏在最看似无害的表象之下。他就像一条潜入温水的毒蛇,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獠牙,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这些日子,他表面上兢兢业业,为太子分忧解难,实则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朝堂局势,分析每一位官员的性格与背景,寻找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晋王的指令,他时刻铭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晋王不仅要他获取太子的绝对信任,更要他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太子的决策,在吏部、户部、刑部这些关键部门的岗位上,安插真正的 “自己人”。这些被安插的人,不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必了解晋王的全盘计划,只需在关键时刻听从他的暗示,或是在决策中偏向他预设的方向,便足以达到目的。
他沿着回廊缓缓前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侧的景致,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此次推荐的几人,若能顺利任职,便能在吏部和户部打下初步的基础。接下来,他还要借着处理逆党善后的机会,进一步渗透刑部,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去。待这些关键部门都有了可用之人,再慢慢拉拢朝中的中立派官员,形成一股隐形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便能与宗人府中的晋王里应外合,给予刘知远和刘广烈致命一击。
回廊的尽头,几名官员正等候在那里,见到张文长走来,纷纷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敬畏与讨好。如今的张文长,深得太子信任,手握部分人事推荐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入朝堂的新科状元,而是朝中冉冉升起的实权派人物。张文长对众人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平和,没有半分张扬,只是在与他们交谈时,不动声色地打探着各部院的最新动态,收集着有用的信息。
应付完这些官员,张文长独自走向自己的值房。路上,他想起晋王在暗中传递给他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清除枝蔓,毒蛇当进,静待时机,一击必中。” 他知道,晋王在宗人府中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野心,这份隐忍与狠绝,正是他所敬佩的,也是他必须效仿的。
进入值房,张文长关上房门,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缓缓写下了刚才推荐的几个人名,又在每个人名的旁边,标注上他们的性格弱点与可利用之处。写完后,他仔细看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后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在烛火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他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走得隐蔽。太子的信任是他的保护伞,也是他最锋利的武器。他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张文长是太子最倚重的栋梁之才,是忠诚不二的贤臣,等到他们发现真相的那一刻,一切都将为时已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人们开始点燃廊下的宫灯,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幽深的回廊,却照不进张文长那颗冰冷的心。他坐在书桌前,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晋王在宗人府中运筹帷幄的身影,浮现出自己日后掌控朝堂的景象。那万里江山,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仿佛已经近在咫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沉稳与坚定。他知道,这场权力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会耐心等待,精心布局,直到那个能让他一战定乾坤的时机到来。到那时,他将亲手掀开自己温顺的伪装,露出毒蛇的獠牙,完成晋王的嘱托,也实现自己潜藏多年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