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那方与世隔绝的院落,像一颗被遗忘在皇城角落的顽石,厚重的朱红宫墙早已褪去往日的鲜亮,斑驳的墙皮上爬满了深绿的苔藓,仿佛是岁月刻下的枷锁。院墙高耸,墙外是禁军日夜巡逻的脚步声,沉闷而规律,像一把钝刀,时刻切割着院内的寂静。院内没有寻常王府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只有几间简陋的青砖瓦房,被一片荒芜的庭院隔开,地面上的石板缝里钻出几株枯黄的野草,在风雨中瑟缩着,更添了几分萧索。
此刻,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细密的雨丝如同无数根银线,从云端垂落,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顶的青瓦,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又像是命运的低语。晋王刘知明所在的书房,是这院落中唯一还算规整的房间,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窗户紧闭,糊窗的绵纸被雨水打湿,微微发潮,使得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桌上一盏孤灯,跳动着微弱的火焰,将晋王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难以捉摸的心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墨香混合的气息,书桌上堆放着几本翻旧的古籍,书页边缘已经卷起,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晋王刘知明独自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身着一袭素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难掩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轻得几乎被雨声掩盖。晋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仿佛早已预知了来人的出现。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灰布短褂、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的杂役,端着一碗温热的茶汤,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这杂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满是惶恐,眼神躲闪,不敢与晋王对视,放下茶汤后,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怕惊扰了这位被囚禁的王爷。
晋王终于抬了抬头,目光落在杂役身上,声音低沉而平静:“说吧,外面有什么动静?”
杂役身子一颤,连忙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王爷,外面…… 外面乱了。您之前安插在京中各营、各部的人,还有那些商号、别院,都被…… 都被太子和秦王的人抄了,一个都没跑掉。高起潜大人他…… 他把所有名单都交出去了,现在京城里到处都是抓人的,血流成河啊!”
杂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他以为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晋王听到这样的消息,定会暴怒、绝望,甚至会迁怒于他这个传话的人。毕竟,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党羽,都是晋王多年苦心经营的势力,是他争夺江山的根基。换做任何人,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恐怕早已崩溃。
然而,晋王刘知明的反应,却远远超出了杂役的预料。他没有暴怒,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露出丝毫绝望的神色,甚至连一丝沮丧都未曾有过。听到 “血流成河” 四个字时,他的嘴角反而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奇异的弧度。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感受着远方的腥风血雨,空气中似乎都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而这味道,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杂役见晋王这般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只见晋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扭曲的笑容。那笑容起初很淡,只是嘴角微微牵动,随后便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眼中的平静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所取代,仿佛听到的不是自己势力覆灭的噩耗,而是天大的喜讯。
“好…… 好…… 太好了!” 晋王猛地睁开眼睛,抚掌轻笑,那笑声起初还很低沉,带着一丝压抑,可渐渐地,便再也抑制不住,化为一阵低沉而快意的笑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他的笑声中充满了疯狂,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仿佛早已将这一切纳入了自己的算计之中。
杂役被这笑声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实在无法理解,王爷为何会如此兴奋。他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只盼着能早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晋王笑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端起桌上的茶汤,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没有冲淡他心中的狂热。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粗糙的墙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仿佛在抚摸一张无形的棋盘,而那些被清除的党羽,不过是棋盘上早已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
“高起潜那个老废物,果然顶不住!” 晋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眼中却闪烁着满意的光芒,“本王早就知道,他贪生怕死,根本成不了大事。名单交出去也好!正好帮本王清理掉那些没用的、可能暴露的枝蔓!”
他顿了顿,手指依旧在墙上滑动,语气变得越发轻蔑:“那些明面上的据点,那些容易查到的棋子,丢了就丢了!不过是些障眼法,是本王早就准备好牺牲的弃子!刘知远那个黄口小儿,还有刘广烈那个老匹夫,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本王?以为拔掉这些明面上的势力,就能高枕无忧了?”
说到这里,晋王发出一声嗤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可笑!真是天大的可笑!你们拔掉的,只是长在明处的杂草!那些杂草看似繁茂,实则不堪一击,留着反而碍眼,容易泄露本王的真正意图。如今被你们清剿干净,倒也省了本王不少功夫。”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宫墙,看到皇城深处那些正在庆功的对手:“你们以为赢了吗?不,你们没有!真正致命的毒蛇,早就钻进了你们的心脏,盘踞在你们最信任的位置!等到你们放松警惕,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它便会狠狠咬下,让你们万劫不复!”
晋王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身影 —— 张文长。那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棋子,是新科状元,如今更是太子府詹事,备受太子刘知远的信赖。想起张文长,晋王的眼中充满了得意和期待,嘴角再次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张文长出身寒门,自幼聪慧过人,却因家境贫寒,屡屡受挫。是晋王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不仅资助他读书,还为他铺路搭桥,教他权谋之术,让他学会隐忍和伪装。晋王还记得,张文长初次见到他时,眼中满是感激和敬畏,那种纯粹的眼神,让晋王知道,自己找到了最适合的棋子。
这些年来,晋王一直暗中培养张文长,让他远离自己的核心势力,以 “寒门才子” 的身份示人,凭借自己的才华一步步崭露头角。在科举考试中,张文长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轰动京城。随后,在晋王的暗中运作下,他顺利进入太子府,凭借着温文尔雅的谈吐、过人的才智和谦逊的态度,很快赢得了太子刘知远的好感和信任,被任命为太子府詹事,参与太子府的机要事务。
晋王看着张文长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心中的得意难以言表。他知道,张文长是他埋藏最深、最致命的一步暗棋,是他翻盘的最大希望。这步棋,就连他最亲近的下属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刘知远和刘广烈了。
“文长……” 晋王喃喃自语,声音温柔得仿佛在呼唤最亲近的人,眼中却闪烁着冰冷的算计,“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太子对你推心置腹,委以重任,甚至让你参与机要…… 哈哈哈…… 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最倚重的‘栋梁之才’,就是本王送给他们的…… 掘墓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张文长在太子府中运筹帷幄的模样,看到了太子对张文长言听计从的场景,看到了刘广烈对张文长赞不绝口的画面。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
“他们以为清剿了本王的势力,就能永绝后患,却不知,他们亲手将最危险的敌人请进了自己的阵营。” 晋王走到窗边,透过湿漉漉的绵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期待,“清剿行动越是猛烈,太子对身边‘干净’的人才就越是依赖。那些曾经跟随本王的人被清除,太子府中必然会出现权力真空,而文长,就是填补这个真空的最佳人选。他的地位会越发稳固,也就越有机会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
他的手指紧紧攥起,指节发白,语气变得无比坚定:“等到时机成熟,等到文长掌握了足够的权力,摸清了他们所有的底牌,只需本王一声令下,他便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到时候,皇宫易主,江山易姓,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闹吧,尽管闹吧!” 晋王对着虚空,仿佛在向他的对手隔空喊话,声音中充满了挑衅和自信,“让你们尽情庆祝这所谓的‘胜利’,让你们沉浸在虚假的安全之中!等你们自以为高枕无忧,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你们…… 覆灭之时!”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房间里久久回荡:“这江山,本就该是我的!刘知远,你不过是个运气好的黄口小儿,凭什么坐拥天下?刘广烈,你辅佐先皇打下江山,就以为能一手遮天,左右储君?你们都错了!错得离谱!”
晋王的情绪越发激动,眼中的疯狂与执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光芒。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了自己为了争夺皇位所付出的一切,想起了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虽然明面上的势力被清除,但他心中的野心从未熄灭。
这场看似毁灭性的清剿,不仅没有动摇他的信念,反而因为明面势力的清除,让他变得更加纯粹和极端。那些明面上的势力,虽然能为他提供助力,却也容易暴露行踪,成为对手攻击的目标。如今他们被清除,反而让隐藏在暗处的张文长更加安全,也让晋王没有了后顾之忧,能够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条潜伏在光明之下的 “毒蛇” 身上。
他再次走到墙边,手指在墙上重重一点,仿佛落下了一枚决定胜负的棋子:“文长,莫要让本王失望。你身上承载着本王的希望,承载着我们多年的谋划。待你功成之日,本王必封你为王侯将相,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