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当街遇刺的消息,如同惊雷划破皇城的阴霾,最终还是穿透了养心殿厚重的宫墙,传到了深居内殿、病情时好时坏的永昌帝刘煜耳中。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近来始终被一股浓重的药味笼罩,鎏金铜炉里燃着安神的檀香,却压不住殿内弥漫的沉郁气息。永昌帝缠绵病榻多日,脸色蜡黄如纸,眼眶深陷,往日里威严的帝王之气早已被病痛消磨大半,只剩一副枯槁的躯壳,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起初,侍奉在侧的内侍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谁也不敢将这等惊天大案禀报给病弱的帝王。他们深知皇帝的身体早已经不起任何风浪,秦王妃遇刺本就是皇室丑闻,若再牵扯出被圈禁的晋王,无异于在皇帝的心口再插一刀。因此,宫人侍卫们相互告诫,刻意封锁消息,哪怕宫外早已沸沸扬扬,养心殿内依旧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如此震动朝野的大案,如何能真正瞒得住?京城的流言蜚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宗人府外的重兵布防、专案组的全城搜捕,桩桩件件都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更瞒不过时刻关注朝堂动向的皇帝心腹。
当心腹太监陆坤捧着染血的奏报,颤抖着跪在龙榻前时,永昌帝刚从一阵昏沉中醒来,眼神还带着病后的迷茫。陆坤是跟随皇帝几十年的老人,见证了帝王的巅峰与衰落,此刻他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头都不敢抬起:“皇…… 皇上,出事了…… 秦…… 秦王妃…… 在朱雀大街遇刺,当场…… 当场殒命了……”
“什么?” 永昌帝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起初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直到陆坤咬牙将专案组查到的线索 —— 刺客身上的特殊刺青、西域毒药,以及种种蛛丝马迹都隐隐指向被圈禁在宗人府的晋王刘知明 —— 一一禀报完毕,这位久病的老人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震,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嘶哑而猛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青筋暴起,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转为青紫。他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几近昏厥。
殿内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递上参茶,陆坤更是跪在榻边,一边轻拍皇帝的后背,一边连声呼喊:“皇上!皇上您保重龙体!皇上!” 良久,永昌帝才缓缓缓过气来,一口浊气从胸腔中吐出,带着浓重的药味与疲惫。他靠在床头,浑浊的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病弱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彻骨悲痛、失望透顶与滔天怒火的厉色,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迸发出最后的灼热与锋芒。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陆坤连忙上前搀扶,永昌帝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龙榻边缘,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头上。“逆子…… 这个逆子!” 皇帝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愤懑,“楚王…… 废太子…… 还有当年蛊惑广烈谋反…… 朕一直不愿深究,总以为…… 总以为他尚有一丝人性未泯,念在他母妃的情分上,留他一条生路…… 没想到…… 没想到他竟狠毒至此!连兄弟的妻子都不放过!他这是要…… 要让我刘氏断子绝孙吗?!”
盛怒与心痛如同两把尖刀,狠狠剜着永昌帝的心脏。他想起楚王被害时的惨状,想起废太子被废黜时的落寞,想起当年秦王刘广烈险些被蛊惑谋反的惊险,桩桩件件,如今想来,竟都与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脱不了干系。他一直刻意回避,不愿相信自己的骨肉会如此丧心病狂,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秦王妃温婉贤淑,待人宽厚,从未与谁结怨,如今却惨遭横祸,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畜牲…… 真是畜牲啊!” 永昌帝气得浑身发抖,眼角滑下两行浑浊的老泪,混合着悲愤与无力。在极致的情绪冲击下,他做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决定 —— 他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个让他彻底绝望的儿子,去问一问他,为何要如此泯灭人性。
陆坤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劝阻:“皇上!您龙体欠安,晋王那逆子心性歹毒,您若亲自前往,万一有个闪失……”“无妨。” 永昌帝打断他的话,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终究是朕的儿子,朕倒要亲眼看看,他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片刻后,在陆坤和十余名绝对忠诚的御前侍卫的护卫下,永昌帝乘坐着轻便的步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养心殿,朝着宗人府的方向而去。侍卫们身着劲装,腰佩利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将步辇护得密不透风。沿途的宫人太监见此阵仗,都吓得连忙跪地行礼,不敢有丝毫窥探。谁也没想到,久病的帝王会在这个时候亲自出宫,更没想到他的目的地,竟是那处囚禁着罪王的阴森院落。
宗人府深处,那座关押晋王的院落依旧死气沉沉。院墙高耸,墙角爬满了青苔,门口的守卫神色肃穆,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永昌帝的步辇停在院外,他在陆坤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下步辇,拒绝了更多人的跟随,只带着陆坤和两名贴身侍卫,径直走进了院落。
院内光秃秃的,只有几株枯树,寒风一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晋王刘知明的居所简陋而狭小,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几把椅子。当永昌帝推门而入时,晋王正坐在桌边,手中捧着一本书,神色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囚禁生活。只是当他看到门口那抹熟悉而又陌生的明黄色身影时,眼中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依旧身着一身粗布衣衫,头发简单束起,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仿佛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从未被囚禁的岁月磨灭。脸上没有丝毫见到父皇的欣喜与敬畏,反而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冷然,仿佛眼前的帝王,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永昌帝被陆坤扶到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他微微喘息着,脸色愈发蜡黄,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站在下方的晋王,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 失望、悲痛、愤怒,还有一丝残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冀。
“知明,” 良久,永昌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你……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晋王缓缓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眼神冰冷地迎上皇帝的目光:“父皇此言何意?儿臣被圈禁于此,与世无争,每日只读圣贤书,何来执迷不悟之说?”
“住口!” 永昌帝猛地提高声音,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陆坤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递上茶水。皇帝喝了一口茶,稍稍平复了气息,眼神中的怒火却愈发炽烈:“秦王妃遇刺,是不是你指使的?!还有之前的楚王、废太子!桩桩件件,你敢说与你无关?!”
晋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被戳中要害的慌乱,但仅仅一瞬间,便被更深沉的怨恨与戾气所取代。他猛地昂首,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状若疯癫:“父皇既然早已认定是儿臣所为,又何必多此一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从来都是如此,偏袒那些您喜欢的儿子,而我,无论做什么,在您眼中都是错的!”
“你!” 永昌帝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着晋王,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到了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父皇?可还有兄弟之情、人伦纲常?!”
“父皇?” 晋王忽然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您还记得您是我的父皇吗?那您可还记得我的母妃?!我那苦命的母妃!她伺候您十几年,兢兢业业,温柔贤淑,为何最后会不明不白地暴毙宫中?!您给过她一个交代吗?!给过我这个儿子一个交代吗?!”
他猛地向前一步,死死盯着永昌帝,将积压在心中几十年的怨恨倾泻而出:“当年若不是母妃失势,若不是您偏心废太子,这东宫之位,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可您呢?您眼里只有那些讨好您的儿子,把我弃之如敝履!母妃的死,您脱不了干系!这一切的不公,都是您造成的!”
旧事重提,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中了永昌帝的软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那愧疚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几十年来从未散去。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良久,他才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你母妃之事…… 是朕之过,但绝非你所想那般简单…… 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时机未到,无法对你言说。可这与楚王、与你残害兄弟妻儿,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 晋王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神却愈发疯狂,“当然有干系!这皇宫,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您偏心,您不公,那就休怪我不择手段!我要靠自己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楚王挡我的路,废太子占了我的位置,他们都该死!秦王、太子,还有他们那些孽种,也都该死!这皇位,注定是我的!我一定会坐上去!谁也拦不住!”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句句扎进永昌帝的心脏,彻底暴露了其扭曲的野心和丧心病狂的本质,再无半分父子之情,半分人性可言。
永昌帝看着眼前这个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的儿子,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破灭了。几十年的父子情分,几十年的隐忍与包容,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他缓缓闭上眼,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再睁开眼时,永昌帝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帝王的冰冷与决绝,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好…… 好…… 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如此丧尽天良,朕…… 也无需再顾念什么父子之情了。” 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温度,“传朕旨意:晋庶人刘知明,悖逆人伦,弑害亲眷,图谋不轨,屡教不改,即日起,削除一切用度供给,每日仅予粗茶淡饭,苟延残喘!幽禁之所,加派三重守卫,日夜看管,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格杀勿论!”
说完,永昌帝不再看晋王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在陆坤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异常坚定。他决绝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碎欲绝的地方,身后,传来晋王歇斯底里的狂笑和恶毒的诅咒声:“父皇!你会后悔的!这天下终究是我的!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那疯狂的声音在空旷的院落中回荡,如同鬼魅的哀嚎。永昌帝的背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出了这座囚禁着罪恶与怨恨的院落。步辇缓缓离去,将那片黑暗与疯狂远远抛在身后。养心殿的方向,药味依旧浓重,但帝王的心中,却已做出了最后的决断。父子之情,恩断义绝。这场席卷皇室的风暴,终究要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