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似水流年 第80章 浮尘未定

檀木味的香薰在暖黄的灯光里慢慢散开，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冷调，把“静隅”SpA店的单间衬得格外安静。我趴在深棕色的皮质按摩床上，床面细腻的纹路蹭着小臂内侧的皮肤有点痒，后颈的肌肉却又绷得像一块冻硬的铁板，连带着肩胛骨缝里都透着酸。这些身体上的不良反应此刻被房间里的暖意烘着，反而更清晰地跳出来提醒我，这场仗还没打完就已经埋了雷。

门被轻轻推开时带起一阵风，香薰的味道晃了晃，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轻得像猫踩在地毯上。“海洋哥，今天是不是还是老样子？轻按肩颈，重点松腰？”崔俊熙的声音带着点少年气的清爽，手里的精油瓶咔嗒一声拧开，清冽的薄荷味混进檀木香里，瞬间驱散了几分空气中的昏沉感。

我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床沿的亚麻布套。布料上的格子纹路硌着手指，就像下午在公司看到那封邮件时，心脏被硌得发慌一样。那封《关于本人辞去大华生物公司销售事业部总经理的申请与说明》的邮件，发件人那一栏，“韩坤”两个字黑得直刺双眼。

哗啦一声，温热的精油倒在了我的背上，带着点凉意的掌心随即覆了上来。崔俊熙的力道很轻，指腹贴着脊椎两侧的肌肉慢慢按压。没等我放松下来，他忽然“咦”了一声。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僵？比上次来的那一回还要紧。”

我刚想扯个谎说“最近加班多”，他的拇指突然顶住了肩胛骨缝里的结节，随即轻轻一按。我没忍住，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全身的汗毛立刻全都竖了起来。那不是疼的，是惊的。就像每次坤少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我时，后背都会泛起寒意。崔俊熙的手顿了顿，力道放得更轻了，掌心的温度透过精油渗进皮肤里，慢慢熨着那块僵硬的肌肉。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从你进来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刚才我都叫你三次，你居然都没应声。”

我趴在床上，脸埋在柔软的枕巾里，呼吸间都是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到了此刻这才发现，原来我从进门到现在竟然连一句寒暄都没说，只是盯着墙面上的抽象画发呆，画里的蓝色线条缠缠绕绕，像极了我和梁浩然、坤少之间的关系，乱得理不清。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扯了扯嘴角，声音有点闷，“我还以为我一直装得挺好。”

崔俊熙笑了，指尖在我后腰轻轻敲了敲，那是他的小习惯，跟熟客聊天时总会有这种不经意的亲近。

“我接触过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样的人是真放松，什么样的人是硬撑，我一摸就知道。”他的拇指顺着我的腰线慢慢滑动，力道刚好能揉开肌肉里的酸胀，“上周来的那个地产老板，表面上跟我聊高尔夫聊得欢，可腰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后来才知道，他项目资金链断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一点。崔俊熙这孩子的眼睛亮得很，却从来不去胡乱打听，只在你愿意说的时候，才会随便搭几句话，而这也正是我愿意来“静隅”的原因。在这里，我不再是大华生物的肖经理，也不是梁浩然身边的人，而只是一个需要松松筋骨的普通客人。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跟大房硬杠上了。”沉默了半天，我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香薰的味道吹散，“他那边一生气，不但离家出走了，就连工作都辞了。”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香熏味好像都凝住了。崔俊熙的手停了两秒，接着又慢慢动了起来，力道比刚才更轻了些。大房这个词是我随口说的，却意外地精准。在别人眼里，坤少就是跟梁浩然一起打天下的正主，而我，不过是后来者，是梁浩然一时兴起捧在手里的二房新人罢了。

“哥，你不用太在意他的想法。”崔俊熙的声音很稳，不像在说闲话，倒像在分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种事里，最难受的从来不是你们俩，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人。他要顾着你的感受，又要念着旧情，两边都不敢偏，最后累的是他自己。”

我趴在枕头上，眼睛慢慢热了。崔俊熙说得没错，我怎么会不知道梁浩然难？身为魔都一个超级富二代，却愿意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付出时间和精力，一方面关注我的感受，另一方面又要在乎坤的心思。没有经历过的人，估计永远都无法体会浩然的感受。

可另一方面，我又不甘心。我不是梁浩然从名流会所里赎出来的金丝雀，不是靠他给的钱过活的富贵塑料花。我要的是证明自己的实力，用真实的业绩来堵上悠悠之口，让那些怀疑我轻视我的人，重新认真地审视我肖海洋。我想证明给所有人看，我留在梁浩然身边，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更不是因为我看中了他钱包里的钱，而是因为我配得上现在的位置，配得上站在他梁浩然的身边。

“俊熙，其实我就是说了，你也未必就懂。我跟大房的冲突，不只是生活里争宠，更多的是工作上的事。”我叹了口气，后颈的肌肉又开始发紧，“他觉得我抢了他的功劳，觉得那个男人梁先生偏心我，可我只是想做好我的工作，仅此而已，真的！”

精油的薄荷味好像更浓了，全都钻进了鼻子里，凉得人清醒。崔俊熙没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他按压肌肉的轻响，还有香薰灯里精油沸腾的“咕嘟”声。其实我已经有点后悔说这些，毕竟崔俊熙说到底只是个高档一点的mb罢了，根本不该把他扯进这些糟心事里。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崔俊熙忽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点犹豫，像是斟酌了很久。

“海洋哥，弟弟有句话说了你别不爱听，要是听着刺耳，你就当我放屁。”他的拇指停在我后颈的风池穴上，轻轻按了按，“这些烦心事，说到底是你自己找的，怪不得别人。”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呼吸都顿了半拍。窗外的霓虹灯影透过磨砂玻璃映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极了我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我知道他这话不是恶意，可还是像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有点恼，又有点慌。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介入他们的生活？”我撑起上半身，胳膊肘顶在按摩床上，转头看向他。崔俊熙站在我身后，穿着一条雪白的内裤，**着上身，那一副薄肌身材看着甚是耀眼。此刻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还带着点歉意的笑，手里还拿着那瓶没倒完的精油。

“我不是当事人，不敢随便下结论。”他把精油瓶放在旁边的小推车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可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前年有个做金融的客户，跟他合伙人好了十年，后来又遇到一个年轻的设计师，非要把人拉进自己的项目里。结果呢？合伙人撤资，设计师也跟他闹掰了，最后项目黄了，感情也没了。”

他走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很诚恳：“三人行的日子，要说一点问题没有，那才是见了鬼了。毕竟这世上，没人能真的把一碗水端平。你觉得自己是凭本事吃饭，可在那位大房的眼里，你就是仗着有人疼有人宠罢了。梁先生觉得自己在调和，可两边都觉得他偏心。到最后，只会是谁都不痛快。”

我重新趴回床上，枕巾的味道蹭着脸颊，忽然就感觉有点苦涩。崔俊熙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我总说自己是为了证明能力，可潜意识里，是不是也想借着工作，在梁浩然心里占据更重要的位置？是不是也想让坤少看看，我不是他眼里那个靠梁浩然上位的花瓶？更加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对男人卖笑的mb了？

崔俊熙又倒了些精油在掌心，搓热了才覆上来。这次他的力道加重了些，拇指顶着我腰上的穴位慢慢按压。一股子酸胀感立刻顺着脊椎往上窜，疼得我眼眶发热，却奇异地松了口气。

“哥，我不是劝你放手，只是觉得，有些事不用太较真。你要是真喜欢梁总，就多想想他的难处；要是真看重这份工作，就别把感情掺进来。”

我没说话，只是闭着眼，任由他的手在背上游走。但与此同时，脑子里面却又是一团乱麻，压根理不清哪是感情，哪是工作。眼下的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我不想走，不想因为坤少的辞职就狼狈退场，却也更不想让梁浩然在我和坤少之间做选择。

这个男人真的已经够难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

“好了，哥，今晚的按摩算是完成了。”崔俊熙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来，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起来活动活动，腰应该会松快很多的。”

我撑着按摩床慢慢坐起来，后腰的酸胀果然轻了不少，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些。崔俊熙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浴巾，我接过来裹在身上，走进了旁边的浴室。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齐齐地砸在背上，烫得皮肤瞬间发了红，却把心里的闷气压下去了些。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有点红，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可眼神里的韧劲还在，心中的那股子精气神更加没有减缓过一分一厘！

不管怎么样，从众大药房的单子必须拿下来，这是我在大华立足的底气。

简单冲了冲，我就重新裹着浴巾出来，崔俊熙已经把我的衣裤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还摆了一杯温水在茶几上。我没去拿衣服，反而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尼古丁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刹那间让我进入熟悉的感觉中，同时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怎么不穿衣服？着凉了可不好。”崔俊熙端着香薰灯走过来，把灯放在茶几上，暖黄的光映在他脸上，带着点担忧。

我吐了个烟圈，烟圈在灯光里慢慢散开，飘到他面前。我笑着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怎么？不希望我今晚留下来？”

崔俊熙淡淡地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伸手去拿沙发上的衣裤。

“哥，你就别逗我了，我知道你今晚心里装的是别人。再说我这小店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快穿上衣服回去吧，晚了路上不安全。”他把西装外套递过来，眼神里带着点认真，“梁总肯定在找你，别让他再担心了。”

我捏着香烟的手指顿了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今天一整天，我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微信里梁浩然发来的“招标顺利吗？”还停留在对话框最上面，我没回；后来他又打了一个电话，我也没接。我并不是故意要躲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说我因为跟坤少摊牌的事情而心烦意乱？说我看到坤少的辞职邮件的时候，是真的慌了？说我怕他会为了稳住公司而偏向坤少？说我其实没那么坚强，也会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愣了一下，随即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跳动着两个字：浩然。

香薰的味道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崔俊熙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安静地站在旁边。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心脏怦怦地跳着，像是立刻就要撞开胸腔一般。我能想象出梁浩然此刻的样子，大概是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急，又怕吓到我而刻意放轻。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按下了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梁浩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焦急。

“我现在在你家！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