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似水流年 第76章 软硬皆施

新家客厅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几乎能把凌晨上海夜景完整地框进来。黄浦江的游船还在江面上缓慢移动，灯光在水面拖出长长的金痕，对岸外滩的万国建筑群亮着轮廓灯，像一串镶嵌在黑丝绒上的钻石。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里握着一只高脚酒杯。杯中的那一抹红色，像极了一摊化不开的鲜血。

墙上的挂钟“嘀嗒”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从大华生物出来开车回家，不过四十分钟的路程，我却开了一个多小时。到家后又在小区地下车库抽了两根烟，直到烟盒空了才磨磨蹭蹭地上楼。在输入密码开门的那一刻，我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像这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残留着坤少那句“浩然是我的”的刺耳回音。

摊牌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复回放，像一部停不下来的电影。坤少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还有他眼底翻涌的占有欲，以及我说出“换马”两个字时，他脸上瞬间凝固的错愕，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说实话我应该兴奋的，毕竟这场对峙我赢了上半场。我没被坤少的话激怒，没暴露自己的底牌，甚至还反将了一军。可现在我却感觉浑身发凉，连握酒杯的动作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种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尘埃落定”的真实感。以前跟坤少的明争暗斗，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却总抱着“还有缓和余地”的侥幸。可今晚办公室里那盏落地灯的光，坤少摁灭烟蒂时狠戾的动作，以及他对我的那些歇斯底里的恶毒评价，都把那点侥幸碾得粉碎。我和他之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兴奋劲儿是在开车经过外滩时涌上来的。江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湿冷的潮气，我突然就莫名笑出了声。想起刚进入大华生物的时候，我连进大门都要紧张地整理三次衣领。而现在，我敢跟坤少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摊牌，敢跟他叫板，敢叫嚣要跟他斗一场。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底气，是以前那个在名流会所里察言观色的肖海洋，连想都不敢想的。

可这份兴奋很快又被不安压了下去。我不怕坤少的算计，毕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手里握着薄小宁这个证人，还有他安插眼线、挑唆职场斗争的证据，真要闹起来，未必会输。我怕的是浩然，怕他夹在中间为难，怕他看出我和坤少之间早已水火不容，更怕他在我和坤少之间，最终会选那个跟了他多年的男人。

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凌晨一点零七分。我盯着梁浩然的名字看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悬着，却始终按不下去。其实我知道他一定会打电话来，薄小宁撬保险箱这么大的事，保安部不可能不汇报，而坤少更不可能沉得住气不跟他提。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让我等这么久。

就在我以为今晚或许等不到电话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梁浩然”三个字跳得刺眼。我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海洋？”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稳，似乎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听不出丝毫慌乱，“我刚听说了薄小宁的事，你给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咯噔一下。我预想过很多种开场白，预想过浩然会怒气冲冲地问“怎么会出这种事”，会急着问“薄小宁有没有供出什么”，甚至会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有问题”。可此刻浩然的语气太平淡了，淡得像在问“今天吃了什么”，这种平静反而让我心里没底。

我定了定神，接着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同样镇定。

“没什么大事，就是个误会。薄小宁说最近手头紧，欠了点债，听说我办公室有保险箱，以为里面藏着值钱东西，就假扮外卖小哥潜进去了，想偷点东西变卖还债。”

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薄小宁的动机，又避开了“坤少指使”的核心，给足了双方余地。我甚至特意加了点无奈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闹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一声轻响，应该是浩然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真的是这样？”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薄小宁在公司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据说平时看着挺稳重的，应该不至于犯这种糊涂。”

我心里一暖，同时又有点发紧。浩然不是在质疑我，他是在给我递台阶，他知道薄小宁的理由站不住脚，所以才故意这么问，好让我说出更多隐情。可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立刻把浩然逼到悬崖边上，以至于让这个男人当即就要二选一，要么选我，要么选坤少。而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笑了笑，用一种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说：“谁知道呢？人穷志短呗。或许是最近公司业绩压力太大，他又欠了债，一时昏了头吧。”我顿了顿，补充道，“保安部那边证据确凿，他自己也认了，总不能是我冤枉他吧？”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就在我以为浩然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他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我的心尖。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为难。”他的声音放柔了，带着一种我熟悉的暖意，“你的难处我都清楚，你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更加记在了心里。”

我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管用，比任何承诺都让我安心。他知道我在撒谎，知道我和坤少之间有矛盾，知道我在刻意维持表面的和平。他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懂。这种默契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是我们相处这么久，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信任。

我用力握紧了手机，指尖的凉意正在渐渐散去。我知道该怎么回应了，既不能辜负浩然的理解，又要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既然你都看在眼里又记在了心里，那我就不废话了。”我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懂的语气说，“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肖海洋这辈子都不会做。”

这句话是承诺，也是表态。我是在郑重其事地告诉梁浩然，我不会因为和坤少的矛盾就做出伤害公司、伤害他的事，更不会逼他在我们之间去做什么选择。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嗯”，带着十足的安心。

“那薄小宁，你打算怎么处理？”梁浩然终于还是问到了关键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早就在心里想好了对策。直接开除太便宜他了，也给了坤少“我公报私仇”的口实；放他走又咽不下这口气，毕竟他差点偷了从众大药房的标书，坏了我的大事。我轻咳一声，故意放慢语速：“还能怎么处理？开除了事呗。这种品行不端的人，留着也是个隐患，对公司对其他同事都不好。”

“要不然，让他自己辞职吧。”浩然的声音顿了一下，破天荒地带着点商量的意味，“也算给他留个体面，以后也好找工作。”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体面？薄小宁撬我办公室保险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留体面？坤少指使他当眼线，算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留体面？浩然这话，说到底还是在为坤少考虑。薄小宁是坤少的人，要是被公司开除，传出去丢的不仅是薄小宁的脸，更是坤少的脸。浩然此刻就是想让我卖个人情，给坤少一个台阶下。

可问题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再退了。退一步就会有第二步，这次我给了坤少体面，下次他只会得寸进尺。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为了讨好浩然而委屈自己的肖海洋了，我有自己的原则，更有着自己的底线。

我故意停顿了几秒，让电话那头的浩然能感受到我的犹豫，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辞职也不是不行，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他这种行为太恶劣了，假扮外卖员潜入公司盗窃，要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以后公司里的人都有样学样怎么办？”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觉得，得在业内通报一下。不是指名道姓地骂他，就是委婉地提一句，我们公司最近处理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员工，提醒同行们招人的时候多留意。这样既能杀鸡儆猴，也能让薄小宁长点记性，以后不敢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我能想象到浩然此刻的表情，他大概是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眉头紧皱。他肯定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等于直接断了薄小宁在这个行业的路，也等于不给坤少任何情面。

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空气里只有墙上挂钟的“嘀嗒”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我知道这是一场心理博弈，我退了，就永远只能活在坤少的阴影里；我赢了，才能在浩然身边真正站稳脚跟。

过了足足一分钟，浩然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为难：“海洋，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还年轻，要是业内通报了，他以后就没法在销售这行混了……”

“过分？”我冷笑两声，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浩然，你觉得我过分？那他撬我办公室保险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过分？”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肖海洋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能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天一个销售顾问都敢在我头上动土，要是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日还不知道什么人会欺负上门呢！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报复他，是为了立规矩。我现在是大华生物销售事业部的高级经理，手下管着几十号人，要是连自己的办公室都保不住，以后怎么服众？怎么带团队？怎么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说得又快又急却句句在理。我知道浩然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公司的业绩和团队的稳定。我把这些都摆出来，他就没法再用“留个体面”来劝我退让。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比之前更久。我能听到浩然偶尔发出的轻微叹息声，但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着。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时间权衡利弊。

终于，浩然的声音重新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妥协：“……行，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办吧。”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我赢了，不仅赢了坤少，更赢了自己的立场。

“好，我知道了。”我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

话音一落，我就直接按下了挂断键。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跟浩然打电话的紧张，比跟坤少摊牌时还要强烈。毕竟坤少是竞争对手，而浩然是我在乎的人。我怕我的坚持会让他不高兴，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此产生裂痕。

可我不后悔。我知道真正的感情，不是一方无底线的退让，而是互相尊重和理解。浩然会明白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今天的坚持，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与此同时，古北的一栋豪宅里，梁浩然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呆立在落地窗前。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结束的界面，屏幕上“通话时长12分37秒”的字样格外刺眼。这是肖海洋第一次主动挂他的电话，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恋，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告别都没有。以前的肖海洋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总是会等他先挂电话，总是会用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浩然晚安”。

浩然知道肖海洋变了，变得更成熟，更有主见，也更……陌生。这种变化让他既欣慰，又有点失落。欣慰的是，肖海洋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的孩子，他能独当一面，能在复杂的职场里站稳脚跟；失落的是，那个会依赖他、会粘着他的肖海洋，好像在慢慢消失。

“呵，这就为难了？”沙发上传来一声带着嘲讽的轻笑，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坤少斜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猩红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诱人的弧度。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却满是幸灾乐祸，“我早就跟你说过，肖海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偏不信。现在好了，他连你的话都敢不听了。”

梁浩然猛地转过身，脸上的复杂和失落瞬间被怒火取代。他死死地盯着沙发上的坤少，胸口剧烈起伏着，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几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坤少，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

“都是你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