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城的第三天,李清帆简直像被人魂穿了。
每天天不亮,准时有人端着早饭堵门——西域手抓羊肉带着血筋儿,波斯玫瑰酿甜得齁人,中原桂花糕软乎乎一碰就掉渣,甚至还有从岭南八百里加急运来的冰镇荔枝,冰碴子都没化净,颗颗饱满得像美人泪。
晌午是沙洲特供的烤全羊,整只架在银盘里抬进来,皮酥肉嫩滋滋冒油,香料味儿勾得人走不动道。傍晚更离谱,八宝鸭、水晶虾饺、松鼠鳜鱼……
一水儿的御膳房排场,三张紫檀木桌案摆得满满当当,菜色多到我得掰手指头数。
我被安排在城主府主寝殿,那叫一个奢靡——波斯地毯铺了三层,踩上去软得跟踩云似的;藻井上嵌着三十六颗夜明珠,亮堂得白天都不用点灯;连熏香都是顶级的龙涎香,烧钱跟烧柴禾似的。
就这三天的花销,够养一支千人骑兵队半年。
纯纯的败家子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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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我从软得堪比糯米糍的拔步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时,日头早晒屁股了。
内心oS:帝国主义释放的四个加号糖衣炮弹!李清帆唱的哪出?天天山珍海味往死里喂,怕不是要把老娘当过年猪养,等养肥了宰了吃肉?这规格,这待遇——我合理怀疑他是想撑死我,反正没安好心!
推开雕花窗,冷冽的空气灌进来。
沙洲城紧挨着贺兰山支脉,空气里带着森森寒气。远处天际线泛着鱼肚白,可再往西看——那片属于佛窟方向的天空下,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类似滚雷的声响。
不是雷声。
是喊杀声。是刀剑碰撞声。是成千上万人厮杀时,连风都带不走的血腥气。
内心oS:沙洲城外……打起来了?
我暗自盘算。
沙洲城,离佛窟最近的城池。
按照命本的轨迹,这时候杨康应该已经快被李清帆设计擒获,马上要遭受那九天九夜的酷刑折磨,直至……容貌尽毁。
内心oS:卧槽,一想到这里,我特么就感觉该让整个西夏陪葬。能不能逆天改命不知道,命本这段老娘就是玩了命也得给改了!
于是,我把早餐吃剩的糕点——那些没被动过的、能久放的——统统用油纸包了,塞进随身的小包裹里。
跑路,必须跑路去找他。
现在,立刻,马上!
整理存货时,包裹里忽然掉出一本皱皱巴巴的羊皮小册子。
巴掌大小,边角磨损得厉害,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我捡起来,翻开——
眼熟。
等等,这不是这局刚开的时候,骆亲王塞给我的那本龟兹女王版“叶轻眉日记”吗?哎呦我去,居然把这个好玩意忘了!
之前看的时候,里头全是些云里雾里的怪话,配上稀奇古怪的涂鸦,看得人头大。
可现在——
经历了这局万千劫杀之后,再看这些文字,突然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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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页:不死兰。
旁边画着一朵形态奇特的兰花——花瓣细长蜷曲,像章鱼的触须,颜色涂成了诡异的靛蓝色。兰花旁边,还画了一坨……五花肉?
底下用娟秀却潦草的小字写着:
“不死兰,生于龟兹圣山绝壁,百年一开花。吾采之,佛窟内乃世间仅存一株。配之‘南海肉灵芝’,以真气贯通任督二脉。功效:朽木逢春,枯骨生肉,纵魂归地府,亦能追魂唤魄,起死回生。然需肉身完好,未腐未败。”
内心oS:这不就是前几日范老太监爆料的、丽妃觊觎的那个“延更丹”吗?等等——“南海肉灵芝”?这玩意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哎?!这不是当初在鬼蛭水师,杨康那疯批为了卖好给我爹黄老邪,特意搞来的那个进口“五花肉”吗?!
也就是说,这俩宝贝凑一块能唤醒植物人?那我老妈冯衡……?!
哎呦我去!这花要是能弄到手,给我爹送回去,说不定能将功折罪,少关几天禁闭!这波必须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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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页:断情殇。
这一页的画风突变。
左侧画着一个戴面具的高大男子,魁梧帅气,衣袂飘飘——虽然面具遮住了脸,但那闲适的神态、那悠哉的姿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二大爷。
右侧画着一个起舞的女子,身段窈窕,眉眼含笑,细看有七分像苏妙——估计就是龟兹女王本人了。
两人在月下对舞,画面本该浪漫,可整张图用色阴暗,线条紧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怆。
底下写着:
“彼言:吾乃西夏天尊。西夏祖制,为尊者,当断尘缘,绝情爱,心若琉璃,不染俗念。服‘断情殇’,斩七情,锁六欲,自此无悲无喜,方堪大任。”
“然吾窥得,此药非绝情,乃锁情——情动则五脏焚,念起则经脉摧。为天尊者,不可有爱人,不可有子嗣,终身囚于神坛,为皇室之刃,亦为皇室之囚。”
内心oS:缺大德了!这玩意堪比精神结扎啊!怪不得二大爷整天浑浑噩噩,万事不上心——他不是不想上心,是不能上心!一动情就得内脏烧烤,这谁受得了?!这什么变态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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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页,只有半句话。
字迹仓促,墨迹深重,像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写下的:
“然吾窥破,断情殇,似非无解。假以时日,吾必破之……”
后边——
被撕掉了。
整整齐齐的撕痕,残留的纸边上还能看见几个墨点。显然,被撕掉的那半页记录着极其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必须单独藏起来,或者……销毁。
内心oS:我靠!断更了?!还是最关键的部分!这种心心念念的小说看到**突然被太监了的感觉,太特么抓心挠肝了!
我盯着那残缺的一页,叹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细想——
“另外半本,被她带进机关里了。”
一道懒洋洋的、带着点心渣子味儿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响起。
“卧槽!”
我吓得整个人一哆嗦,册子差点脱手。
一抬头,正对上一张放大的、为老不尊但确实不难看的大叔脸。
骆亲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正蹲在我旁边的矮几边上,手里捏着我打包好的桂花糕,吃得满地是渣滓。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上,此刻带着点看好戏的、欠揍的笑意。
内心oS:二大爷!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音?!人吓人吓死人啊!还有——你居然把我准备跑路的干粮全给祸祸了?!还挑三拣四的,一种就咬一口?!
我低头一看——油纸包被扯开,里头的糕点少了大半,每个都被咬过,牙印清晰。
内心oS:二大爷,您可以不可以面授一下,当年龟兹女王那种“迪丽热巴”的颜 “李时珍”的才华 “鲁班”的技术,是怎么瞎的?能看上您?!这得是多重的滤镜啊?!
“皇叔,”我扯出个假笑,“您这几天去哪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骆亲王慢条斯理地舔掉指尖的糖霜:“没啥事,回去睡了几天。过几天有压轴大戏,且得养精蓄锐。”
内心oS:压轴大戏?听你讲话怎么云里雾里的?你确认你当天尊之前服的是“断情殇”,不是断智商吗?
他一边说,一边晃悠到衣架旁——那里挂着李清帆这几天命人送来的华服,一天一套,套套不重样,云锦织金、蜀绣缠枝、苏绣双面绣,件件都是贡品级的料子和绣工。这般奢华的衣裳,却全是让我穿一次就扔的次抛架势,烧钱烧得连眼睛都不眨。
骆亲王拎起一件烟霞色的流云纱长裙,对着光看了看,啧啧两声:
“呦,清露侄女,看来我这个太子侄儿,最近对你……一反常态的好啊。”
他转头看我,那双总是半阖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好到,不太正常。”
我冲他眨眨眼睛,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
“那还不是之前,咱俩密谋的那个‘锦囊’,起了作用?成功黑进他的脑子了!现在正按照既定路线,要和我结‘善’缘呢!”
内心oS:耶!睿智如我,伏笔千里!当初和二大爷伪造那个“李清露乃天定福星,结‘善’缘可得天下”的锦囊,真乃神来之笔!果然奏效了!李清帆这是真信了啊!
骆亲王正端起茶杯喝水,听见“善缘”俩字,突然——
“噗——!”
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他弯下腰,呛得咳嗽不止,脸都憋红了,一边咳一边摆手,话都说不利索。
内心oS:……至于吗?姐不过随口捧了你两句,你这演技也太浮夸了吧?
就在这时——
殿门外传来宫人清晰的通传声:
“太子殿下到——!”
我视线立刻转向殿门。
没注意到,一旁骆亲王擦着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哎呦呵,写错了……不过,善良善良,写‘善’和写‘良’,差不多吧?应该……不影响大局?”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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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被推开。
晨光如瀑,倾泻而入。
李清帆逆光站在门口。
他今日穿着正式的太子朝服——宝蓝色锦缎,金线绣四爪蟒纹,玉带束腰,墨发以金冠高束,整个人挺拔如松,贵气逼人。
可当他迈步走进来时,衣摆翻飞间——
我看见了。
朝服之下,隐约露出银甲的冷光。
他里面穿着盔甲。
李清帆径直朝我走来,目光如炬,紧紧锁在我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澄澈得惊人,却又深不见底。
直到走到近前,他才似乎“刚发现”杵在一边的骆亲王。
他脚步微顿,冲骆亲王微微颔首:
“皇叔。”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就像在跟一个无关紧要的、恰好路过的摆设打招呼。
内心oS:二大爷,你好歹也是西夏天尊吧?怎么混得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李清帆这态度,跟看见门口石狮子差不多!
骆亲王笑眯眯地回了个礼,识趣地往屏风后挪了挪,一副“你们聊,我隐形”的架势。
李清帆重新将目光落回我身上。
他手里托着一个紫檀木长匣,雕工精细,镶着金边。
“皇妹,”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这是为兄为你准备的。”
“咔嗒。”
匣盖打开。
晨光斜照进去——
一整套血泪石珠宝,躺在墨绿色的丝绒上。
耳环、项链、戒指、手链、脚链……每一件都雕琢得极致精美。宝石本身呈暗红色,但在光线下流转时,会透出深红与暗紫交织的诡异光晕,像凝固的血液,又像干涸的泪痕。
血泪石。
沙洲特产,只产于地下千尺深处的罕见宝石。传说开采时需用死囚的鲜血浇灌矿脉,才能诱使宝石显形,故得此名。
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而眼前这一整套——项链上那颗主石足有鸽卵大小,周围缀着数十颗小宝石,密密麻麻,流光溢彩。
这套首饰,足以买下半座沙洲城。
李清帆俯身,将木匣捧到我眼前:
“你进城那日,在大殿雕像前,盯着雄鹰眼睛看了许久。”他缓缓道,目光落在我脸上,像在观察我的每一丝反应,“为兄记得。”
内心oS:什么情况?我那天就是觉得那鹰眼睛红得跟得了红眼病似的,怪瘆人的,多看了两眼!你就给我整了全套?这红瞎瞎的,还手链脚链齐全——不像镣铐吗?!
他忽然伸手,修长的手指拈起那条项链。
冰凉的宝石链条在他指尖垂下,暗红的光泽映着他冷白的皮肤,竟有种妖异的美感。
“来,”他声音放得更轻,“为兄替你戴上。”
我下意识想后退。
可他另一只手已不着痕迹地扶住了我的后腰——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项链贴上脖颈。
宝石冰凉刺骨。
可他的指尖——在为我系扣时,故意在后颈处多停留了几秒。
指尖滚烫。
与冰凉的宝石形成骇人的对比。
系好后,他没有立刻松手。
而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俯身,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
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气息。
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
“为兄今日要去做一件大事。”
顿了顿,每个字都砸得又沉又缓:
“若成……”
“便能永远……留住你。”
说完,他直起身,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势在必得的决绝,有近乎偏执的占有,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温柔。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去。
银甲在朝服下摆翻飞时露出冷光,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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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死寂。
良久,屏风后传来“啪嗒”一声。
骆亲王手里的半块糕点掉在了地上。
他探出头,看看李清帆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我——准确地说,是看看我脖子上那串血泪石项链。
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上,此刻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三分玩味,三分唏嘘,还有四分……看好戏的兴奋。
他小声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
“原命本里,李清帆挟持李清露到城楼上,以她为人质,逼她亲眼看着‘刀鞘’身中数箭,血溅城楼……”
“那场面,啧啧,生生把小姑娘逼疯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颈间的宝石上,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看来,他现在舍不得让你直接看到那一幕了。”
“呦呵,改得不错。”
“不过么……”
骆亲王摇摇头,声音更轻,像在叹息:
“后边的细节,估计全乱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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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清帆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
我猛地扯下脖子上的项链!
宝石链条在掌心硌得生疼,暗红的光泽在晨光中狰狞如血。
我一把拽住骆亲王的袖子:
“二皇叔!带我上城墙!”
声音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李清帆穿着甲胄!外面——是不是有战事?!”
我死死盯着他,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他!是不是在——”
要对杨康下手了?!
骆亲王看着我,那双总是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眼底清明如镜,映着我慌乱的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丫头……”
“有些戏,看了,就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