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证道 第21章 铁窗问道

郡守府的大牢，比驿站的土坯房更为森严。

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粗如儿臂的铁栏将狭小的空间切割成一个个囚笼，仅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气窗，透进些许微弱天光，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着的、令人窒息的尘埃。

陆然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手腕上的铁链已被除去，但取而代之的是脚踝上一副沉重的铁镣，活动范围仅限于方寸之地。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闭目凝神。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已远去，唯有牢房角落渗水的滴答声，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然而，在他的感知中，这座大牢却并非死寂。无数痛苦、悔恨、愤怒、绝望的意念如同浑浊的暗流，在冰冷的石壁间涌动、交织。这是被秩序抛弃之人的残响，是人性在绝境中挣扎的余音。

他气海中的浩然气，在这等环境中，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钢，愈发凝实内敛。它不再主动吸纳那些负面情绪，而是如同一盏青灯，在这片意识的淤泥中，固守着一方清净与温暖，将那些源自临川城的、纯粹而坚韧的愿力，细细梳理，化为己用。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区域的死寂。一道身影，停在了他的牢房外。

陆然缓缓睁开眼。

来人并非狱卒，也非周廷参军。而是身着常服，未带随从的郡守——崔琰。

他负手立于铁栏外，目光沉静地打量着牢房内的陆然，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物事。

“看来，此处倒成了你的静修之地。”崔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牢狱中显得有些低沉。

陆然起身，铁镣哗啦作响。他对着崔琰微微一揖：“郡守大人说笑了。身陷囹圄，何谈静修。”

崔琰不置可否，目光扫过陆然脚上的镣铐，淡淡道：“你可知，按大燕律，妖言惑众、勾结匪类，皆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问斩。”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律法本身的冰冷重量，足以压垮常人的心志。

陆然神色不变，迎着他的目光：“律法之重，在于公正。若事实并非如此，律法便不该成为罗织罪名的工具。大人明镜高悬，自有公断。”

“公断？”崔琰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你昨日堂上所言，看似有理，实则偷换概念。刀剑无眼，故需律法约束持剑之人。而你身怀之力，比刀剑更利，更难以约束。若人人皆如你一般，倚仗‘非常之力’，无视规矩，这天下，当如何治理？”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超越了简单的医术之争，直指力量与秩序的根本矛盾。

陆然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反问道：“敢问大人，何为‘规矩’？规矩之立，是为护佑众生，还是仅为维系某些人手中的权柄？”

他抬起手，指向那高高在上的气窗，一缕微光正艰难地穿透而入，照亮他清俊而平静的脸庞。

“草民之力，源于机缘，用于救人。于临川，活人无数，凝聚的是民心，稳固的是乡梓。此力，未曾触犯任何一条真正护佑百姓的律法，未曾损害大燕一寸疆土，反而使一方百姓感念皇恩，安居乐业。”

“若此等力量，仅因其‘非常’，其效‘卓着’，便被视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这‘规矩’所维护的，究竟是众生安宁，还是……某些人对于‘常态’的偏执，以及对‘变数’的恐惧？”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水滴石穿，敲打在崔琰的心头。

崔琰眼神微凝。他执掌一郡，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年轻人——身陷绝境，非但不惶恐乞怜，反而以一种近乎平等的姿态，与他探讨秩序与力量的本质。

“巧舌如簧。”崔琰冷哼一声，但语气中并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探究，“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陆然放下手，目光坦然：“草民不敢妄言朝堂大事。只知医者之道，在于调和阴阳，扶正祛邪。治国之道，或可同理。对于新生之力，堵不如疏，杀不如化。若其有益于民，何不加以引导，纳入规矩之内，使其成为护佑江山社稷之薪火，而非一味视其为敌，逼迫其走向对立？”

“纳入规矩？”崔琰目光锐利起来，“如何纳入？由谁约束？”

“法度可定，监察可设。”陆然平静道，“如同朝廷设太医署，统管天下医者。若有司能明辨是非，赏善罚恶，使非常之力，行非常之事，却守平常之规，又有何不可？”

牢房中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那滴答的水声，依旧规律地响着。

崔琰久久凝视着陆然，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这个年轻人，不仅身怀异力，更有超越年龄的见识与格局。他所言之事，看似离经叛道，细思之下，却并非全无道理，甚至……隐隐指向一种更为宏大、更具包容性的秩序可能。

良久，崔琰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未表态，只是淡淡道：“你且在此好生思过。”

说完，他转身，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牢门重新被锁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陆然知道，有些话，已经种下了。

他重新坐回墙角，闭上双眼。气海之中，那缕浩然气似乎更加灵动，与脚下这片土地，与这庞大帝国冰冷的秩序核心，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联系。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挑战者，更像一个……对话者。

而与此同时，郡守府外，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然停下。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素雅衣裙、以轻纱遮面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抬头望了一眼威严的郡守府门楣，露在外面的一双秋水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她手中，紧握着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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