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证道 第11章 山雨欲来

张一帖要来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吹遍了临川城的大街小巷。

这位府城来的名医，据说曾为京中贵人诊过脉，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在周边数府都享有盛名。他的到来，不仅让回春堂柳青等人弹冠相庆，也让许多原本对陆然医术将信将疑的士绅富户翘首以盼。

济世堂内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微妙。

孙掌柜明显有些心绪不宁，整理药材时几次拿错了戥子。他既希望张一帖能压一压陆然的风头，又隐隐担忧，若济世堂被回春堂彻底比下去，他这掌柜的颜面何存？

阿木则显得忧心忡忡，趁着抓药的间隙，凑到陆然身边，小声道：“先生，我听说那张老先生脾气古怪，最重规矩，眼里揉不得沙子……柳青那家伙肯定没安好心，您可得当心。”

陆然正将一味晒干的茯苓切片，闻言动作未停，只抬眼看了看堂外熙攘的街景，平静道：“医者，凭本事吃饭，何须忧惧他人评说？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他语气淡然，并非强作镇定，而是发自内心的从容。这几日，他气海中的浩然气愈发浑厚凝实，对“人间道”的体悟也更深了一层。力量源于人心向背，源于治病救人的本心，外界的毁誉荣辱，不过是过眼云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午后，一位衣着体面的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进了济世堂，并未看病，而是径直走向陆然，递上了一张制作精良的请柬。

“陆先生，我家主人仰慕先生医术，特于明日晚间在府中设下薄宴，还请先生务必赏光。”管事语气恭敬，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然接过请柬，打开一看，落款是“赵府”。他记得，这赵家似乎是临川城数一数二的豪绅，与官府关系密切，产业遍布城乡。

“赵员外美意，陆某心领。只是陆某一介郎中，恐不便赴此盛宴……”陆然婉拒，他无意卷入这些地方豪强的应酬之中。

那管事却笑道：“先生过谦了。如今临川城内，谁不知先生乃杏林圣手？我家主人诚心相邀，并无他意，只是府上老夫人近来身体抱恙，也想请先生顺道瞧瞧。此外，明日回春堂请来的张一帖张老先生亦在席中，主人言道，两位神医正好可借此机会，切磋交流，亦是临川医界一桩美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点明了张一帖也会到场，这已不是简单的邀请，更像是一场不容回避的“鸿门宴”。

孙掌柜在一旁竖着耳朵听，脸色变幻。赵家出面，张一帖作陪，这阵势……他看向陆然，眼神复杂。

陆然沉吟片刻。他本可再次拒绝，但想到那窥伺在侧的灰衣人，想到临川城下涌动的暗流，一味避让，或许并非良策。有些局面，终究需要直面。

“既如此，陆某明日定当准时赴约。”他收起请柬，神色依旧平静。

管事满意而去。

堂内一时寂静。阿木急得直搓手，孙掌柜则是长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了进来，却是找陆然的。

“陆先生，县尊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陈县尊？在这个节骨眼上？陆然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好，我即刻便去。”

再次踏入县衙后堂书房，陈观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的翠竹。

“县尊大人。”陆然行礼。

陈观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示意陆然坐下，亲手为他斟了杯茶：“听闻赵家给你下了帖子？张一帖明日也会到场？”

消息传得真快。陆然点头：“是。”

“你如何看？”陈观抿了口茶，看似随意地问道。

陆然如实道：“宴无好宴，怕是切磋为名，考校为实。”

陈观赞赏地点点头：“你看得明白。赵家与府城关系匪浅，此次张一帖前来，背后未必没有他们的影子。柳青不过是马前卒罢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陆先生，你可知他们为何如此针对你？”

陆然抬眼，与陈观对视：“是因为陆某……不合规矩？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是，也不全是。”陈观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医术奇特，见效极快，又无师承来历，对于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而言，是‘变数’。他们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变数。更何况，你得了民心。”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陈观缓缓道，“明日之宴，是危机，亦是契机。若你能在张一帖面前站稳脚跟，甚至……压他一头，那么在这临川城，便再无人敢轻易动你。反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不言自明。

陆然沉默片刻，起身，对着陈观郑重一揖：“多谢县尊大人提点。”

陈观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陆然清俊而沉静的脸上，忽然问道：“陆先生，你那日所言‘道在人间’，陈某思之，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若这‘人间道’与这凡俗的‘规矩’相冲突，你当如何？”

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陆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而坚定：“陆某之道，根植于人心，服务于众生。若规矩利于众生，自当遵循；若规矩已成枷锁，阻人求生……那便破了这规矩，立新的规矩。”

陈观瞳孔微缩，深深地看着陆然，半晌，忽然朗声一笑：“好！好一个‘破了立新’！少年意气，当如是！明日之宴，你放手施为便是！”

离开县衙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陆然走在回济世堂的路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城中关于明日赵府夜宴、关于他与张一帖即将“切磋”的消息，已然甚嚣尘上。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期待，或幸灾乐祸，或暗自担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气海中的浩然气，似乎也感应到这山雨欲来的气氛，缓缓加速流转，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锐意。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正在积聚，风中带着湿意。

看来，今晚有一场雨。

而明日，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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