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证道 第10章 薪火相传

翌日，陆然推开房门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巷战从未发生。只是气海中那缕愈发凝练、隐带锋锐之意的浩然气，无声地诉说着改变。

济世堂的气氛，因他治愈李家公子之事，已截然不同。

孙掌柜见了他，虽仍板着脸，眼神却复杂了许多，那是一种混杂着不甘、忌惮与一丝不得不服的别扭。他生硬地交代了几句堂内事务，便不再多言，算是默认了陆然在堂中的地位。

学徒阿木则几乎成了陆然的小尾巴，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做事也更加卖力，将陆然所需的药材、用具准备得妥妥帖帖。其他伙计，哪怕是先前对陆然抱有敌意的，此刻见面也多是恭敬地喊一声“陆先生”，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前来求诊的病人更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一些衣着体面、原本只信任孙掌柜的老主顾。他们指名要找“那位起死回生的陆先生”。队伍排得长了，难免有人焦躁抱怨。

陆然却依旧是不疾不徐。他诊脉细致，问询耐心，开出的方子药材未必名贵，却总能切中病机。遇到家境贫寒的，他更是酌情减价，甚至自掏腰包垫付些许药费——那锭李府酬谢的银子，便用在了此处。

他指尖偶尔拂过病患腕间，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悄然渡入，虽不能立起沉疴，却能稳住心脉，激发其自身生机，辅以汤药，效果自然奇佳。这并非刻意炫耀，而是他体悟到，“愿力”的妙用，在于“引”而非“替”，引导人体自身的生命力去对抗疾病，方是长久之道。

气海中的暖流，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诊病、授药、感受病患由痛苦转为安详、由绝望生出希望的过程中，持续不断地壮大、精纯。它不再仅仅是一股力量，更仿佛与这临川城的万家灯火、与这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与连接。

这一日，诊治间隙，阿木捧着陆然刚开好的一张方子，却杵在原地没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木？方子有问题？”陆然温和问道。

阿木脸一红，鼓起勇气，小声道：“先生，我……我看您开的这方子，用的是三钱车前草配两钱茯苓，孙掌柜平日开类似的症候，多用五钱白茅根。我……我不太懂其中的道理，能……能请教先生吗？”

陆然闻言，非但没有不耐，眼中反而露出一丝赞许。肯问，便是上进之心。

他示意阿木近前，取过一张空白草纸，一边写画，一边讲解：“白茅根清肺胃之热，力猛而专。但此老丈年高体弱，脾胃本虚，过用寒凉，恐伤其本。车前草利水渗湿兼能清热，力道缓和，佐以茯苓健脾宁心，既能祛邪，又不伤正。你看他舌苔……”

他讲得深入浅出，将药材性味、君臣佐使、乃至望闻问切的要点，结合具体病例娓娓道来。不仅阿木听得如痴如醉，连旁边几个抓药的伙计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悄悄围拢过来。

这一幕，恰好被从里间出来的孙掌柜看在眼里。他脚步顿住，看着被伙计们隐隐围在中心、侃侃而谈的陆然，看着那些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伙计眼中闪烁的求知光芒，再看看阿木那副专注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他行医一辈子，将手艺看得比命还重，讲究的是“传男不传女”，“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何曾如此毫无保留地将心得倾囊相授？这陆然，年纪轻轻，医术已如此了得，更难得有这般开阔的胸襟……

孙掌柜沉默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身回了里间，那背影，竟透出几分落寞与萧索。

陆然注意到了孙掌柜的离去，却并未在意。他教导阿木，并非为了收买人心，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医道若只藏于一人之手，终究有限。若能薪火相传，惠及更多人，方是“人间道”的真意。

傍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陆然正收拾桌案，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婆婆提着个小篮子，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陆先生……”老婆婆将篮子放在桌上，里面是十几个还带着温热的鸡蛋，“我家那口子，前几日咳得厉害，吃了您开的药，如今好多了……家里没啥值钱的，这几个鸡蛋，您别嫌弃……”

老人眼神浑浊，却充满了最质朴的感激。

陆然看着那篮鸡蛋，心中蓦地一暖。他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多谢婆婆，鸡蛋我收下了。老人家病后体虚，更需滋补，您留着给他吃便是。”

“要给的，要给的……”老婆婆连连摆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这才慢慢转身离去。

陆然提着那篮鸡蛋，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毫无杂质的真诚谢意融入气海，化作一股格外温润厚重的力量。这力量，比金银更重，比权势更稳。

他忽然心有所感。

这汇聚而来的“愿力”，因其纯粹与真挚，不仅能壮大自身，似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哺其来源？

他心念微动，尝试引导一丝极其精纯平和的浩然气，遥遥渡向那还未走远的老婆婆。那气息无形无质，融入暮色，悄然滋养着老人因常年劳作而亏损的气血。

老婆婆脚步似乎轻快了一分，佝偻的背也挺直了些许，消失在街角。

“原来如此……”陆然若有所悟，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授业解惑，是传道，可得“慧”之愿力。

济困扶危，是行善，可得“恩”之愿力。

而这份力量的循环与反哺，或许，才是“人间道”能够生生不息、真正扎根于这红尘的根基所在。

他提起那篮鸡蛋，走向后院。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青衫依旧，却仿佛与这片天地，与这城中万千生灵，联结得更加紧密了。

远处，回春堂二楼窗口，柳青放下帘子，脸色阴沉。他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道：“少爷，这陆然名声越来越响，连李家都欠了他大人情，再这样下去……”

柳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放心，张一帖老先生明日便到。届时，我要在所有人面前，让他身败名裂！看他还能得意几时！”

暗流，仍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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