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第12章 戳 破 谎 言（一）

杭科院21层的1号大会议室里，10米长的红木会议桌泛着温润的暗光，两侧已坐满了杭科院里部级以上核心干事与技术骨干。这二十余位参会者皆是航天领域的顶尖人才，不乏深耕数十年的泰斗级专家，此刻却无一人窃窃私语，各自端坐椅中，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没人不清楚，能让所有核心层齐聚一堂，且气氛如此压抑，今日的会议绝非寻常议题。

墙上的巨幅LEd屏正无声循环着8月9日的爆炸监控画面：橙红色的火球在瞬间迸发，狂暴的冲击力将30mm厚的q345b合金钢架撕得粉碎，飞溅的碳陶复合材料栅格舵片以每秒120米的速度直扑人群。画面里，花途下意识推开身边正在记录数据的年轻实习生，自己却被热浪冲撞直直砸向墙面，直挺挺晕倒在烟尘中，空气中弥漫的碳粉灰雾与电路短路的噼啪声，即便隔着屏幕，也让人脊背发凉。这短短6秒的画面反复回放，像一柄无形的重锤，不断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让本就凝滞的空气更添了几分窒息般的肃穆。

“吱呀——”厚重的红木大门被轻轻推开，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赵朝阳身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步履沉稳地走向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做过多停留，却让在座各位都莫名觉得那道视线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约而同地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这位老院长向来和蔼可亲，可此刻温润面容下透出的威严，却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有半分懈怠。

“大家都坐好。”赵朝阳抬手示意，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各位专家、同事，不必拘谨。”待众人调整好坐姿，他收回目光，双手交叉置于桌前，身体坐得笔直，眼神骤然变得端正而坚定，没有半句多余的开场白，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大家都清楚今天会议的核心——8月9日SR-Sp2模拟试验爆炸事故的结论与后续处置。多余的话不多说，我们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上的爆炸画面恰好定格在火球最炽烈的一刻，橙红色的光映在每个人凝重的脸上，让会议室的压抑氛围更上一层楼。“何秘书，麻烦把这份文件以0.5倍速播放。”赵朝阳转头看向身侧后方的助理，递过一个银色存储盘。何秘书恭敬接过，快步走到控制台插入电脑，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几秒钟后，墙上的4K巨幕骤然切换，爆炸画面以慢动作缓缓回放，与之前不同的是，屏幕右侧叠加了三组实时数据面板——分别是舵体应力变化曲线、环境温度监测数据与结构应变反馈图。当橙红色火球再次撕开试验舱防护罩的刹那，原本质地坚韧的碳陶复合材料栅格舵残片，此刻像被狂风撕碎的蝶翼，在1600c的高温中卷成焦黑的螺旋，带着灼人的热浪直扑花途所在的方向。慢镜头下，每一根断裂的碳纤维都清晰可见——这些设计要求为12K碳纤维三维编织（经向密度≥30根\/厘米、纬向≥28根\/厘米）、额定承载50吨轴向推力、抗剪强度≥60mpa、树脂基体固化度≥90%的核心部件，此刻竟如劣质鞭炮里的纸絮般脆弱，在火光中淬然崩解，触目惊心。

屏幕右侧的红色应力曲线格外刺眼：当曲线攀升至设计额定载荷的70%（35吨）时，突然戛然而止，随即断崖式下跌。几乎同时，系统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音，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力极强，一下下扎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每一个音波都敲得人心头发紧。这刺耳的警报声足足持续了6秒钟，直到赵朝阳抬手按下暂停键，才终于消散在空气中。

警报声停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愈发紧张，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沉重的压力让众人呼吸都不自觉放轻，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赵朝阳的目光落在屏幕定格的应力曲线上，缓缓开口：“这段视频是花途结合当时的实测记录，通过三维流体动力学模型与AbAqUS有限元分析软件反推计算得出的。他的专业计算能力，在座各位都有目共睹，无需我多言。”他顿了顿，指尖轻点桌面，“关键数据已核实：事故舵体采用的碳陶复合材料，实际纤维体积分数仅为48%（远低于设计要求的60%），界面结合强度23mpa（设计值≥32mpa），碳纤维编织密度仅26\/24根\/厘米，树脂基体固化度89%，且事故发生时局部温度达1827c，持续0.12秒——这已超出新时公司提供的1650c额定抗温阈值，各项关键指标均未达标，直接导致其实际承载能力仅为设计值的68%，远未满足试验要求。质量部的蒋部长，你来说说具体情况。”

被点到名的蒋先明猛地一僵，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双手不自觉地在裤腿上反复揉搓，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连带着身体都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蒋先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辩解：“赵院长！我、我是严格按照检测合格单办理入库的！那单子有检测部孙主任的签字，所有流程都符合GJb 9001c质量管理体系要求，检测报告上明确标注纤维体积分数62%、界面结合强度32mpa、碳纤维编织密度31\/29根\/厘米、树脂固化度96%，完全达标，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入库啊！”话语里满是受了冤枉的委屈，双手不自觉地举到胸前，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坐在他斜对面的检测部部长孙永，一听蒋先明把矛头指向自己，当即不甘示弱地拍了下桌子，声音洪亮如钟：“这事可赖不到我们检测部头上！所有产品的分析测试，每一批次的化学成分（碳含量≥95%、硅化物纯度≥99.9%）、力学性能（拉伸强度≥1500mpa、断裂韧性≥8mpa·m1\/2）、无损检测（超声探伤无≥0.5mm缺陷、x射线成像无内部裂纹）、环境适应性（-60c~1850c热循环30次无失效）四大项，我们都按Gb\/t 航天材料检测标准抽样检测，数据全部符合设计要求，没有半点敷衍！”他说着，胸膛微微起伏，语气强硬而笃定，“而且我们留存了当时的检测样品编号——xSd-2024-0608-03，对应的正是廖部长送来的新时公司6月8日批次材料，现在去样品库调取，检测数据绝对一致！要是硬说我们有过错，那只有一种可能——廖部长交给我的检测样品，和花途他们试验用的，压根就不是同一批次，甚至不是同一种原材料！”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瞬间在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嘈杂的议论声四起，一时激起千层浪。“有这个可能！采购和仓储都是廖化远一手负责，他确实有操作空间！”“对啊，样品与实际交付材料不一致，这种违规操作在行业内不是没出现过！”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神却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会议桌右侧末尾的廖化远，没有明说，却早已心照不宣。原本凝滞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私语声渐渐压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审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廖化远此刻鬓角的汗珠早已滚成了串，顺着他瘦削的脸颊往下淌，砸在深色西裤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会议室里的空调温度明明只有21度，凉风阵阵吹过，可他汗湿的脊背被冷风一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不知是心虚紧张到了极点，还是冷热交替的刺激，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裤腿，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使劲吞咽着干涩的喉咙，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交给检测部的样品，和入库的是同一批次……绝、绝没有调换过……”

“诸位同仁，先静一静，听廖部长把话说完。”赵朝阳的手掌在光滑的红木会议桌上轻拍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弭，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廖化远身上。他朝赵朝阳投去感激的一瞥，指尖颤抖着捏住麦克风，下唇被牙齿咬得泛起白痕。

“赵院长，各位，”他刚开口时气息都有些不稳，字句磕磕绊绊，“新时公司每次送来的原材料，我都带着仓储组逐箱核对规格型号、数量与包装完整性，绝没有半点马虎。样品也是当场封装贴标，标签编号与入库批次一一对应，亲自送到检测部，每一次的复检报告我都留存归档，碳陶复合材料的纤维体积分数、界面结合强度等关键数据全是达标的。”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给自己打气般挺了挺脊背。“而且采购流程有崔副院层层把关，技术协议审核、付款申请、入库验收的签字手续样样齐全，怎么会出这种事？”他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音量也拔高了些，“试验爆炸我实在摸不着头脑，但样品库里还存着新时公司所有批次的留样和原始检测数据，随时能去复检，我绝没做过违规操作！”

这番话像是给了他十足底气，后续的话语愈发流畅，甚至带着几分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