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第11章 去 厂 里 实 探

8月的杭城，清晨5点30分正是朝霞最绚烂的时刻。太阳还在江面下，仅藏在香樟浓密的树梢间，将柔和的金辉洒向大地。钱塘江面宛如被打翻的颜料盘，赤金、绯红、茄紫层层叠叠泼洒天际，顺着云层边缘一路烧向江面。粼粼波涛折射着霞光，化作融化的七彩琉璃，从天际线绵延至岸畔，连远处的钱江四桥都浸在这片奇幻光韵里，整幅景致瑰丽得如同漫画世界，让人恍然生出不真切的梦幻感。

晨光像揉碎的金箔，在地板上淌出一片暖亮。花途和宋峤在阳台上并肩站着，肩头轻轻相触，呼吸间都裹着清晨的微凉与草木的清新。花途弯腰抱起太子，这大兔子被稳稳放在宽阔的阳台栏杆内侧——那里铺着宋峤特意准备的防滑软垫，让它站着也不会打滑。太子前爪搭在软垫边缘，长耳朵竖得笔直，蓝宝石似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东方。它打小就被宋峤举高惯了，早没了普通兔子的恐高症，此刻稳稳坐着，竟真有几分“登高望远”的从容。可花途还是不放心，宽大的手掌轻轻圈在它温热的腰腹间，指腹贴着它柔软的绒毛，力道松而不紧——既不束缚它看风景的自在，又悄悄筑牢了一道安全防线。这是他的习惯，哪怕太子从不会乱动，他也总要多这一层稳妥的守护。

两人一兔就这么静静的欣赏着朝霞。远处的天际线从鱼肚白渐染成橘红，朝霞像被风拂过的绸缎，层层叠叠铺展开，将云朵染得剔透。太阳慢慢挣脱地平线的束缚，金辉骤然铺洒开来，掠过楼宇的顶端，也落在宋峤微扬的脸颊上，给她的睫毛镀上一层柔光。花途侧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望了望掌心里乖乖的太子，眼底漾着化不开的温润，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扰了这晨光里的静好。

等朝阳完全升起，朝霞渐渐褪去，天变得澄澈透亮，两人才转身往厨房走。餐桌上早已摆好了牛奶、全麦吐司和新鲜果蔬，花途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目光落在蹲坐在旁边椅上的太子身上——它也在吃着自己的早餐。两只圆溜溜的兔眼一会儿瞅瞅对面的女主人，一会儿又扭头看看身边的美男，三瓣嘴不停的磨着兔粮，花途喝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给太子碗里放几颗原味水果干片，太子立刻凑上前，小鼻子抽了抽，那颗心形的大鼻头动来动去，模样格外可爱，像是在无声地“道谢”。它低头小口啃着，尾巴摇得更欢了。花途听它咬的嘎嘣脆，露出好看的笑容来。

宋峤自顾自吃着早饭，也不插手。自从花途住进家里，太子的吃喝拉撒玩就被他一手包办了——添粮、换水、打扫宠物房卫生，甚至带太子散步。有时候花途对太子的耐心，就像是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在哄，那溺爱程度不亚于他亲儿子。想当初，太子可是只允许宋峤抱、只让宋峤亲的傲娇兔王，如今倒好，见了花途就黏着不放，妥妥的“胳膊肘往外拐”。宋峤咬了一口吐司，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叛徒”，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花途放下牛奶杯，咬了一口吐司道：“峤峤，我仔细想了想，必须尽快见到那批栅格舵材。最好能先拿一套样品，我带回院里复检基础性能参数，争取用最短时间恢复中断的模拟试验，你今天能安排吗？”

宋峤咬着筷子尖，眉头微蹙，想了想，片刻后，她眼睛一亮，放下筷子说道：“那你跟我去公司一趟。我给你看我们完整的自测参数报告，从材料拉伸强度、断裂韧性到1850c稳定热循环50次后的性能衰减数据都有。李副工今天也在公司，他是负责舵材性能测试的核心人员，你有技术细节想核实，直接问他就行。”

她顿了顿，拿起手机快速翻了翻日程：“王工还在无锡工厂盯着生产线，赶回来杭州太耽误时间。要是时间允许，我现在跟他说一声，让他在工厂等你，你下午直接去无锡找他，正好也能看看舵材的仓储环境和装配精度。”

“好，就按你说的来。”花途眼底闪过亮色，他举着牛奶杯，往宋峤的豆浆杯上轻轻一碰，“叮”的一声脆响，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谢谢峤总大开方便之门。干杯！”宋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咯咯直笑，清亮的笑声像串银铃，在飘着豆浆香和阳光味的屋子里荡来荡去，把晨间的温馨烘得愈发浓厚。

8点20分，峤宇公司，宋峤让花途和李工在小会议室里见面，把空间彻底留给了两位技术达人交流，自己则拿起手机走到办公桌前，亲自拨通了无锡工厂的电话。

9点整，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李副工笑着跟宋峤打了招呼：“峤总，跟花院长聊得很投机，各项参数都核对清楚了，包括ma=5.0高超声速工况下的气动效率数据，他都认可，我先下去忙了。”宋峤点头应下，刚抬头，就见花途拿着她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峤峤，我现在就想去无锡。”他眼里带着未散的兴奋，脸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红，本就俊朗的五官此刻更显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宋峤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男人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帅得简直没天理；就算病恹恹的，也透着股让人想狠狠揉碎、欺负一下的破碎美，果然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外真得好好保护自己。

正想着，花途已经拉起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宋峤回神，反手握紧他：“坐我的车去，你别自己开了，路上正好休息睡会儿。我让易师傅送你去工厂，就在无锡胡埭镇，开车比坐高铁方便。”

“好，都听你的。”花途笑着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

宋峤按下办公桌上的呼叫铃：“艾米，把易师傅叫到我办公室来。”挂了电话，她转身走到后面休息室的零食柜，翻出几包坚果、饼干、面包牛奶和威化棒，又打开冰箱拿出苹果、橙子，洗干净后切成小块，细心地装进保鲜盒里，一股脑塞进一个帆布包里。

花途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又瞅了瞅那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吃的喝的，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在给我准备三天的口粮？我今晚就回来了。”

宋峤白了他一眼，把帆布包塞进他怀里，吐出四个字：“有备无患。”

出发前，花途走到窗边拨通了赵朝阳的电话，语气沉稳又带着难掩的急切：“赵总，我跟宋峤这边对接好了，她公司的Sic陶瓷基栅格舵材各项参数都符合要求——高温耐受极限1850c，短时间峰值可承受2000c，抗热震性能达Δt=800c骤冷骤热循环标准，与Sp2适配度高达98.3%。我想今天就去无锡工厂，取一套样品带回院里复检基础性能，争取48小时内恢复中断的模拟试验。”

电话那头的赵朝阳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声音透着果决：“好！花途，现在没有什么比恢复工程进程更重要的事。我命令你，今天务必去无锡，重点核查材料的纤维体积分数（需≥60%）、界面涂层完整性（bN\/Sic双层涂层无剥离）和焊接接头强度，把最准确、最可靠的检测数据带回来，院里等着你的复检结果推进后续工作！”

“明白！”花途应下，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赵朝阳放下手机，指尖仍捏着那份新时公司的栅格舵复检报告，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微微发皱。报告上“抗疲劳强度不达标（仅为设计值的78%）”“1120c热循环30次后出现微裂纹扩展”“碳陶复合材料界面结合力不足”的结论刺眼夺目，他眼神复杂地靠在办公椅上，心绪翻涌难平——再过10分钟，就是事故结论大会，参会人员除了院领导班子，还有项目组核心技术人员、质量监管部门代表，这份报告一旦公布，必然在杭科院掀起轩然大波。

崔明山和他是共事几十年的老同事、老搭档了，这次事故他这个担保人铁定推脱不掉责任，还有负责质量部审核的蒋主任，妻子还在和癌症做斗争。如果严格按照规定追责，蒋先明要承担质量把关不力的责任，廖化远要负采购审核失职的过错，新时公司则面临终身禁入航天采购名录的处罚。可真要如此，崔明山和他几十年的情谊彻底破裂不说，杭科院还要处罚相关人造成不小的不良影响；可要是网开一面，又如何对国家交代，如何对得起那些为项目熬夜攻关的工程师，如何维护航天工程“零容错”的铁律？赵朝阳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

幸好，花途刚才的电话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能找到性能更优的替补材料，延误的工程进度有望快速追回，这无疑是眼下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给他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至少，在追责的同时，他有了更充足的底气去推进后续工作，也能在合理范围内，为那些并非主观失职的老同事争取一些转圜的余地。

赵朝阳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9点50分。他站起身，端起桌上的紫砂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平复了他躁动的心神。他抬手仔细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深吸一口气，将复检报告郑重地放进牛皮纸袋里攥紧，随后迈开坚毅的步伐，朝着1号大会议室的方向走去。走廊里的白炽灯光线明亮却冰冷，将他的身影拉得笔直，每一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