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之差，撞进你心里 第158章 《分别的准备》

签证在出发前十天顺利办妥。鲜红的瑞士申根签贴在护照内页，像一个正式开启的印戳。江辰的生活进入了一种高度程序化的状态：白天在实验室继续完善报告内容和演练，晚上回宿舍核对行李清单、查阅会议议程和当地信息。他的行李箱摊开在地上，里面除了几套正式的衬衫西装，更多的是叠放整齐的论文打印稿、备用笔记本电脑、转换插头和一个便携的科研笔记本。

林暖暖的实习项目“人工智能的创造力边界”依然卡在创意瓶颈。团队尝试了无数隐喻——将AI学习过程比作星空图谱、神经网络比作城市脉络、算法生成比作万花筒——但总觉流于表面，未能触及“创造力”那个微妙而核心的“火花”。她连续几天加班到深夜，反复修改视觉脚本，眼睛干涩，头脑发木。

周四晚上十一点，林暖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走出公司大楼，秋夜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噤。手机屏幕亮起，是江辰发来的消息：「结束了吗？」

「刚出来。你呢？」

「实验室刚整理完。校门口见？」

「好。」

十五分钟后，两人在校门外那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热气腾腾的食物暂时驱散了疲惫和寒意。

“AI项目还是没头绪？”江辰看她眼下淡淡的青色，问得直接。

林暖暖用竹签戳着碗里的萝卜，叹了口气：“嗯。感觉所有的视觉比喻都像是隔靴搔痒，漂亮，但不痛不痒。我们想讨论的是‘边界’，是AI能否真正‘创造’而非‘组合’，但落到画面上，很容易变成炫技式的算法可视化，或者故作深沉的哲学图解。”

她难得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挫败感。江辰安静地听着，慢慢吃着东西。便利店的白炽灯光落在他侧脸，显得格外沉静。

“你们定义的‘创造力’，具体指什么？”他问。

林暖暖想了想，回答：“团队内部也有分歧。比较主流的观点是：产生前所未有的、有价值的新颖事物或想法的能力。对AI而言，难点在于‘前所未有’和‘价值判断’。AI基于已有数据学习、组合、外推，算不算‘创造’？”

江辰沉默片刻，开口：“从信息论和复杂系统角度看，‘前所未有’可以量化为信息的新颖度或复杂度。‘价值判断’则涉及目标函数和评价体系，可以是人类预设的，也可以是环境反馈塑造的。”他顿了顿，“但你们探讨的，恐怕更多是哲学和认知层面的‘主体性’、‘意图’、‘审美’这些难以量化的维度。”

林暖暖点头：“对，就是这个问题。科学上也许可以拆解度量，但大众感知和讨论的‘创造力’，恰恰是那些不可度量的部分。我们想做的可视化，不是给专家看的论文图表，而是要引发普通观众对‘何为创造’、‘机器能否拥有’的根本思考。需要一个能承载这种根本性思考的、强有力的核心意象。”

江辰吃完最后一块豆腐，将竹签放好。他看向窗外沉静的夜色，若有所思。

“也许，”他缓缓地说，“问题不在于找到一个完美的比喻去‘解释’创造力，而在于创造一个能‘激发’观众自身对创造力感知和反思的视觉体验。”

林暖暖怔住，仔细咀嚼着他的话。“激发……而非解释？”

“嗯。”江辰转回头，目光清晰地看着她，“比如，将AI的‘学习-生成’过程，与人类艺术家、科学家、甚至孩童的‘灵感-创作’过程，进行并置、对照、甚至交织呈现。不判断，不定义，只是展示两种不同的‘生成’模式。让观众自己去观察、比较、感受其中的相似与差异，去追问那个‘边界’究竟在哪里，甚至是否存在。”

他语速平缓，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暖暖脑中那团乱麻。对啊！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统领性的宏大比喻？为什么不能采用更开放、更具对话性的结构？通过并置与对比，将问题本身抛还给观众，让可视化成为一面镜子，而非一份说明书！

“我明白了！”她眼睛骤然亮起，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不是给答案，而是营造一个让问题自行浮现的‘场’！比如，左边是AI根据数百万画作生成的‘新风格’图像流，右边是人类艺术史上那些突破性风格的诞生瞬间；或者，上边是AI穷举所有可能棋步寻找最优解的树状图，下边是围棋大师某个‘神之一手’的直觉涌现时刻……视觉上形成张力，叙事上保持开放！”

她越说越快，思路如泉涌，甚至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快速画起了分镜草图。

江辰看着她重新燃起光芒的脸，没再说话，只是拿起她那杯已经凉了的关东煮汤，去柜台请店员帮忙加热。

等他把热汤端回来时，林暖暖已经沉浸在草图世界里，嘴里念念有词。他轻轻把杯子推到她手边。

“谢谢！”林暖暖头也不抬，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感觉一直熨帖到胃里。她抬起头，看着他，笑容灿烂，“你总是能在我钻牛角尖的时候，把我拽出来，看到另一条路。”

江辰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只是提供另一个视角。具体怎么做，是你的专长。”

“但这个视角太关键了！”林暖暖兴奋地保存好草图，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最后核对行李吧？”

“嗯。”江辰站起身，“你也别熬太晚，思路通了就好。”

两人并肩走回学校。秋风已带了些许萧瑟，卷起地上的落叶。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短暂交叠，又分开。

“江辰，”林暖暖忽然轻声说，“你刚才说‘两种不同的生成模式’……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做研究和我做可视化，也是两种不同的‘生成模式’。你从混沌中提炼规律，构建精确模型；我从规律中激发感知，构建情感意象。但我们都在试图‘理解’和‘表达’这个世界，只是用了不同的‘语言’。”

江辰脚步微顿，侧头看她。夜色中，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映着路灯的光。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所以，是同行者。”

不是同行在一条路上，而是以不同的方式，跋涉在理解世界的漫长征程上。这个认知，让林暖暖心头一暖，同时又充满了力量。

出发前最后两天，江辰的行程密集。除了最后一次全流程报告演练，还要参加学院举办的简单送行会，领取学院准备的会议资助和注意事项材料。郑教授特意找他谈话，除了叮嘱学术上的事项，也难得地提到了生活：“第一次去欧洲开会，又是这么重要的场合，紧张难免。但记住，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也是我们学校、我们国家年轻一代科研人的风貌。自信、坦诚、开放。遇到大牛别露怯，遇到提问也别慌，实在答不上来就诚实说‘这个问题我们还在研究中’。学术交流，贵在真诚。”

林暖暖的实习则因为新思路的打开而进入加速期。她和团队快速敲定了“并置与对话”的叙事框架，开始分工制作具体内容。她负责设计人类灵感涌现与AI算法生成的核心对比视觉模块，工作量巨大，但方向明确后，效率反而提高了。她甚至利用午休时间，跑了一趟学校图书馆的艺术书籍区，寻找那些记录人类创造性突破瞬间的经典图像。

两人只在周五晚上匆匆见了一面。江辰把一些备用物品拿到林暖暖宿舍楼下寄存——几本厚重的参考书、一些不带的秋冬衣物。林暖暖递给他一个准备好的小急救包，里面有常用药、创可贴、暖宝宝，还有一小包她家乡的特产茶叶。

“听说那边饮食不一定习惯，喝点熟悉的茶也许舒服点。”她说着，又拿出一个眼罩和耳塞，“长途飞机，休息好很重要。”

江辰接过这些东西，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然后放进随身背包的侧袋。“谢谢。”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我走后，你一个人……”

“我没事。”林暖暖抢着说，笑容明朗，“工作很忙，苏晓和小薇也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专心开会，别分心。”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每天……发个消息报平安就好。不用多。”

“嗯。”江辰点头，“你也是。按时吃饭，别总熬夜。”

“知道啦。”林暖暖推了他一下，像是嫌他啰嗦，眼圈却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热。她连忙别开脸，看向别处，“快回去吧，明天一早的飞机呢。”

江辰没动，伸手，很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腕。掌心温热，力道轻柔却坚定。

“等我回来。”他说。

四个字，简单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话都更能击中林暖暖的心。她用力点头，鼻子更酸了。

“嗯。等你回来，给我讲讲瑞士的星星，和会场里的掌声。”

江辰深深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走了。”

他转身，背影挺拔，步伐稳健，融入秋夜的校园灯光中。林暖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久久没有移动。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凉意。分别近在眼前，心中自然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骄傲、期待与坚实信任的复杂情感。他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去经历属于他的风与浪；而她，也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扎得更深，开出更绚烂的花。

周六清晨，天还未大亮。江辰在宿舍楼下与前来送行的郑教授、苏晴、王皓、李铭、张恒简单话别。学院派了车送他去机场。

车子启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校园。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熟悉的建筑和道路，宁静而安详。他拿出手机，给林暖暖发了一条消息：「出发了。」

她大概还在睡。他没有等回复，收起手机，靠向椅背，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最后一次默念报告的关键转折点。

车子驶出校园，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向着机场方向，向着那片未知而充满挑战的国际学术舞台，平稳驶去。

与此同时，林暖暖在宿舍的床上醒来。窗外天色微明。她第一时间摸到手机，看到了那条简短的消息。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然后放下手机，起身洗漱。今天虽然不用去公司加班，但她已经计划好去美术工作室，继续完善AI项目的视觉设计。

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清明，并无太多离愁别绪。她知道，最好的告别，不是缠绵的依恋，而是各自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然后带着更丰富的见闻和成长，在重逢时，看到彼此眼中更明亮的光。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宿舍楼。清晨的空气清冽，东方天际，朝阳正欲破云而出。

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脚步，向着自己新一天的目标，坚定地走去。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丰盛的重逢。而在此之前，他们都需要在各自的经纬线上，努力前行，不负时光，亦不负彼此遥远的瞩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