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九鼎 第16章 胭脂计与天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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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节帅府的书房内依然烛火通明。李炎伏案于巨大的舆图前，手指反复在标注着“晋阳”、“岐国”、“吴越”的地域间移动，眉头紧锁，连日殚精竭虑让他俊朗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眼下的澹青清晰可见。

慕容嫣端着一盏精心炖煮的参汤，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看着丈夫日渐消瘦的侧影，心头一阵酸楚。轻轻将汤盏放在案几一角，柔声道：“夫君，时辰不早了，喝完这盏汤，早些安歇吧。军国大事，非一日之功。”

李炎闻声抬起头，见到妻子，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揉了揉眉心，叹道：“嫣儿，你来了。非是我不想歇，只是……李存勖北伐功成，声威正隆，其势如烈火烹油。我军虽稳扎稳打，然与之相比，终究显得……慢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下一步，无论是西征岐国，还是回过头来整合中原，对我而言，皆是压力。”

慕容嫣走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按压着太阳穴。她的动作温柔而体贴，沉默了片刻，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

“夫君之忧，妾身明白。如今与晋阳硬碰，绝非良策。我们……或许另有一条路可走，或可暂缓兵锋，为我等争取更多时间。”

“哦？”李炎微微侧首，握住她的一只手，示意她说下去。

慕容嫣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低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指尖有些冰凉。“妾身观之……晋王李存勖，对芷儿……似乎颇有情意。”她说到此处，语气明显艰涩了一下，仿佛有根无形的刺扎在喉咙里，“而芷儿那孩子……虽从未明言，但每次提及晋王，神色间……亦非无情。”

李炎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妻子，眼中充满了惊诧：“嫣儿，你的意思是……？”

慕容嫣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关切，有无奈，更有深藏的不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负罪感。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妾身知道，以此方式利用芷儿的终身幸福，实非仁厚姊姊所为。每每思及，心中便如刀绞一般。”她反手紧紧握住李炎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决断。

“可是夫君，”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带着一种为大局不得不如此的决绝，“若能将这段情意，化为联系两家的纽带，促成这段姻缘。即便不能永葆和平，至少可在当下，极大缓解来自晋阳的直接军事压力。李存勖顾及芷儿，短期内必不会对我等逼迫过甚。”

她另一只手指向舆图上的西南与东南方向：“届时，我军便可腾出手来，先图巴蜀，或稳定荆南，甚至……可与吴越钱氏结好。待我们整合南方，根基深厚，兵精粮足之后……”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炎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舆图，又似乎穿透了地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他脸上的惊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的权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芷儿……她自小跟在我们身边，我视她如亲妹。”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亲情的柔软与挣扎，“以此等方式，将她推入那前途未卜的深宫，卷入天下最危险的权力漩涡中心……我于心何忍？”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复杂之色，但那份属于政治家的果决已然占据上风：“但是，嫣儿，你说得对……这或许是当前局面下，代价最小、收益最大的一步棋。为了山南基业，为了这数十年征战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为了……将来能真正还天下一个太平……”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仿佛有千斤重，“有些牺牲，不得不为。”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慕容嫣略带湿润的眼角，动作罕见地温柔：“只是，苦了你了，要亲自提出此事。更苦了……芷儿那孩子。”

慕容嫣靠进他怀里，声音哽咽：“只要能为夫君分忧，只要能保住我们所有人的将来，这点心痛……妾身忍得。只是，日后面对芷儿，我……”她终是说不下去，将脸埋在李炎胸前，肩头微微耸动。

李炎紧紧拥住妻子，目光却再次投向那象征着天下权势的舆图，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冷冽。人心是肉长的，会痛，会不舍；但执棋者的手，却不能因此而有半分颤抖。

这步以姻缘为表、以政治为里的棋，一旦落下，便再无悔棋之余地。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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