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笑颜 第89章 阿娘

阿娘...他喉咙里像是卡着锈迹斑斑的铁片，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割裂般的疼痛。颤抖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母亲临终时温热的血珠早已干涸，却在记忆里不断渗出腥甜。怒意如汹涌的潮水瞬间漫过理智，他挥臂扫落案上的青瓷笔洗，清脆的碎裂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月光下，锋利的瓷片宛如散落的碎星，泛着森冷的幽光。

胸腔里灼烧的火焰几乎要冲破桎梏，他的眼眶被烫得发红，指节捏得发白，剑柄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凹痕。此刻的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满心只想冲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将所有参与阴谋的人碎尸万段。

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就在他被仇恨吞噬的瞬间，一道淡蓝色的影子闯入视线。桌案上的蓝雪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娇嫩的叶片上凝结着晶莹的夜露，像是缀满星辰。傅承愈的目光被牢牢钉在那抹蓝上，恍惚间，顾非晚小心翼翼捧着幼苗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她总是那么执着，说这花要在月光下舒展才最美，移栽时连叶片的朝向都要反复确认，生怕委屈了这株娇弱的生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顾非晚弯起的眉眼与蓝雪花重叠。她为自己擦拭沾着烟灰的脸时，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温柔得像是春日的风；她咬下焦黑烤鱼时，强忍着笑意的模样，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还有临别前，她在护花笺上写下的那句盼与君共赏，字迹工整娟秀，透着满心的期许。那些琐碎的温暖如同春日的细雨，一点一滴浸润着他干涸的心田，缓缓吹散了他眼底的猩红。

傅承愈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慢慢伸向陶盆。指尖触到蓝雪花柔软的叶片时，冰凉的夜露顺着指缝滑下，带来一丝清醒。他将脸埋进花枝间，贪婪地汲取着这抹带着露水气息的清甜，试图掩盖鼻腔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顾非晚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愈发清晰，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治愈伤痛的良药。

非晚...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像是念着某种驱散心魔的咒语。窗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动纱帐轻扬，蓝雪花的影子在墙上婆娑起舞。傅承愈倚着桌案缓缓坐下，目光落在陶盆边缘沾着的半片棉絮——那是顾非晚当初为了保护幼苗特意裹上的。如今棉絮已有些陈旧，却依然固执地守护着这株承载着思念的蓝雪花。

掌心的汗渐渐收干，他伸手轻抚过叶片，将沾着露水的指尖按在自己滚烫的额角。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与悲伤，竟真的被这抹蓝、被这个名字，慢慢抚平。在这充斥着权谋与算计的黑暗世界里，顾非晚与蓝雪花，就像是他心底最后一片纯净的净土，不容任何人染指，也永远不会被仇恨与鲜血玷污。

更漏声在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傅承愈就着月光凝视蓝雪花的脉络，那些蜿蜒的纹路像极了顾非晚腕间的银镯刻痕。他拾起一片瓷片，在陶盆边缘轻轻摩挲，冰凉的触感让思绪愈发清明。母亲的仇不能不报，但此刻他忽然懂得，真正的复仇不该是让自己也坠入黑暗。

他起身将碎瓷片一片片拾起，每捡一片，心底的浮躁便少一分。待收拾妥当，又从行囊里取出顾非晚留下的护花笺，就着烛火细细端详。窗外的蓝雪花依旧在风中轻颤，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顾非晚的声音：越是黑暗的地方，光才越珍贵。 这一夜，仇恨的烈焰终于化作了心底长明的灯，指引他走向另一条更为漫长却清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