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笑颜 第88章 残梦

夜幕再度笼罩王府时，傅承愈倚在书案前沉沉睡去。案头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蓝雪花的影子投在纱帐上，恍惚间化作母亲绣着并蒂莲的裙裾。那抹靛蓝随着烛焰的跃动，在素白的帐幔上舒展摇曳，如同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温柔。

梦境如潮水漫来。三岁的他追着纸鸢在御花园奔跑，金线绣的龙纹短靴踏碎满地芍药。纯妃倚着朱红廊柱轻笑，鬓边珍珠步摇随着笑声轻颤：慢些跑，当心摔着。她伸手接住跌进怀中的孩童，身上的龙脑香混着槐花甜香，成了傅承愈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月光穿过葡萄架，在母亲膝头洒下斑驳银辉，她用纤长指尖轻点他鼻尖，开始哼唱小调，歌声婉转，惊起檐下白鸽。

那歌声像是从遥远的云端飘来，带着槐花的清甜和月光的温柔。母亲的指尖微凉，却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傅承愈咯咯笑着，将小脸埋进母亲绣满并蒂莲的裙裾，听着那悠扬的曲调，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画面陡然扭曲。火光照亮宫墙，黄符漫天飘落。纯妃金红色嫁衣沾满泥污，铁链在她腕间勒出鲜血。傅承愈想扑过去，却发现自己被无形力量禁锢。人群高呼狐妖现世，火把映红无数张扭曲的脸。母亲被按在祭坛上，凤冠坠落，青丝如瀑铺展在染血的青砖。

阿娘！年幼的傅承愈哭喊着挣扎，却被宫人死死按住。长剑寒光闪过，母亲苍白的脸转向他，嘴角溢出鲜血却仍带着笑。温热的血珠溅在他脸上，腥甜气息混着龙脑香刺得他窒息。他奋力挣脱束缚，在泥泞里爬行，指尖抠进石板缝隙，终于触到母亲垂落的衣袖——那衣袖却如烟雾消散。

无数双手突然从地底伸出，将他拖入黑暗。傅承愈奋力挥舞双臂，掌心却沾满粘稠的鲜血。他低头，发现身上玄色衣袍已被染成猩红，绣着金线的祥龙在血渍中扭曲成狰狞的模样。身后传来母亲临终的歌声，却混着锁链拖曳的声响。

别抛下我！阿娘！别抛下我！他嘶声哭喊，却见祭坛上的母亲化作万千蝴蝶，振翅飞向夜空。宫人拽着他的胳膊往宫外拖，他拼命回头，直到母亲最后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泥土塞满指甲，泪水混着血水淌进嘴角，咸腥苦涩。

傅承愈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梆子声惊破夜色，三更已过。他颤抖着摸向枕边，却触到一片湿润——不知何时，泪水已打湿了枕巾。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母亲教他识字的情景。那时候，御书房里总是飘着龙脑香和墨香，母亲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他幼小的心田里。

还有那些在御花园里的午后，母亲会带着他坐在凉亭里，给他讲各种故事。故事里有勇敢的将军，有美丽的公主，还有神奇的仙人。每当讲到精彩处，母亲的眼睛就会闪闪发光，仿佛那些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可怕的夜晚戛然而止。傅承愈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可它们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母亲最后的笑容，还有那渐渐消散的衣袖，成了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案头的玉佩。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上面雕刻着一朵并蒂莲。傅承愈将玉佩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当年的真相，想要为母亲洗刷冤屈，可每一次的调查都像是走进了死胡同，线索总是在关键时刻中断。

窗外的梆子声再次响起，已是四更天。傅承愈将玉佩小心地收好，重新坐回书案前。他铺开宣纸，提起笔，却迟迟无法落下。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有那个充满血腥的夜晚。

蓝雪花的影子依旧在纱帐上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永远无法完结的故事。傅承愈望着那抹影子，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他知道，无论过了多少年，母亲的死都会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而他，也将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那个真相，去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夜更深了，月光依旧明亮。傅承愈放下笔，起身走到庭院中。蓝雪花在月光下静静地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宁静的夜晚，心中的悲伤似乎也稍稍减轻了一些。或许，在这无尽的黑夜里，总有一丝光明在等待着他，就像这蓝雪花，即使在黑暗中，也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