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纪周天 第240章 少女天星（一）

亲眼见证幽荧饕餮重临世间，姜玉龙心中对域外之事的猜想愈发笃定。他很清楚，若非国师白无黑鼎力相助，自己绝无可能坐上妖族圣主之位。如今海妖王裂海玄龙鲸已然归附，眼前这尊凶名赫赫的幽荧饕餮，想来也会顺理成章地归降。念及此处，姜玉龙看向白无黑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白无黑见姜玉龙面色凝重，当即上前一步，指尖捏诀诵咒，召幽荧饕餮近前。令人称奇的是，这等纵横黑山黑水的妖王竟对他俯首帖耳，咒音刚落便乖乖上前，原本那尊遮天蔽日、凶相毕露的巨躯，竟如潮水般收缩凝聚，转瞬便化作一名身着兽纹玄袍的中年男子模样。姜玉龙指尖微微一紧，纵使心中惊涛骇浪，脊背却挺得愈发笔直，下颌微收，将那份震动死死压在眼底。身为妖族圣主，帝王威仪绝不可失。

“幽荧饕餮能聚能散、可大可小，身为半兽妖王，统御着黑山黑水间所有妖兵部族。”白无黑目光扫过阶下众妖，声如洪钟般朗声道，“今日，这尊妖王便会归入圣主麾下，还请圣主接下这份妖族至宝！”

幽荧饕餮缓步走到姜玉龙面前，独眼中翻涌着复杂的光。有审视，有疑惑，更有一丝深藏的敬畏。他凝视姜玉龙片刻，猛地单膝跪地，厚重的兽爪砸在青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姜玉龙心中一愣，正不解其故，便听白无黑在旁解释：“当年妖族先圣耗尽心血，抚育了三大妖王。千年之战时，若非得先圣舍命相护，他们早已丧于人族修士剑下。”

姜玉龙望着脚边俯首的凶兽，瞬间明了。这一拜，拜的从不是他姜玉龙，而是自己体内寄宿的妖族先圣残魂。心中虽掠过一丝赧然，但他终究没有避让，坦然受了这代表着妖族臣服的一拜。

随后，白无黑与幽荧饕餮以妖域密语交谈许久。不多时，便见幽荧饕餮身形暴涨，再度恢复那尊山岳般的巨兽真身，仰头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怒吼。吼声所及之处，整个黑山黑水都在剧烈震颤，山岩开裂，窜出青面獠牙的石妖；黑水沸腾，浮起身披鳞甲的水怪；就连脚下的泥土都在蠕动，钻出手持骨刃的土精；道旁草木无风自动，化作腰悬木剑的树灵。数十万妖兵如潮水般汇聚而来，转眼便在阶下列成森严军阵。

这些妖兵形态各异，个个凶相毕露：有的手提染血铁剑，剑刃上还挂着碎肉；有的肩扛门板巨刀，刀身泛着森寒戾气；更有甚者以锁链牵着狮首蛇身的异兽，兽口淌着涎水，一双竖瞳满是嗜血之意。姜玉龙目光扫过军阵，忽然认出其中一部分妖兵的形貌。正是当年西域之战时，东域盟军带回的尸骸样本所属的部族。

白无黑所言非虚：单尊妖王便已是万夫莫当的战力，再辅以这数十万悍勇妖兵，横扫诸域才真正有了底气。姜玉龙望着眼前这支狰狞的军队，心中虽有对血腥战事的忌惮，但一想到登顶天下的大业，那份迟疑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起的雄心。

至此，整个黑山黑水之界彻底臣服于姜玉龙麾下。比起东域的王者之位，裂海玄龙鲸的水军与幽荧饕餮的妖兵，才是他逐鹿天下最锋利的战刃。一场席卷古星的血雨腥风，已然在暗流中酝酿成型。

华天辰早已预料到战事将起，却不敢去想最终结局。曾经意气风发的皇族太子，如今已化作满身风尘的救民主帅，肩上扛着西域防线的万千生民。他连日快马加鞭，座下骏马早已汗透重衫，就连紧随其后的两位副帅都已气喘吁吁，唯有他依旧脊背挺直，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的驿道。奔赴西域防线，片刻也耽误不得。

西华城内，关于“幽荧饕餮破印复活”的谣言早已传遍街巷。起初百姓个个惶恐不安，纷纷闭门不出，直到确认西域防线依旧稳固，市井间的喧嚣才渐渐恢复如常，只是人们交谈时，眼角眉梢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惧。

“奶奶，那些妖兽……真的会来打咱们村子吗？”身着素衣的小姑娘天星攥着老妇人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妇人伸手将孙女揽进怀里，枯瘦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都是旁人瞎传的谣言，咱们不怕。”

“我才不怕呢！”天星仰起小脸，握紧小拳头，眼神格外坚定，“要是妖兽真的来了，我就像当年救咱们的大哥哥那样，保护奶奶！”

“哎哟，我的乖孙女长大了，知道疼奶奶了。”老妇人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潮热。她这辈子要强，祖上跟随华天大帝征战西荒，太爷爷、爷爷、父亲乃至哥哥，都战死在西域防线上；儿媳也因丧夫之痛，早早便撒手人寰。如今这世上，便只剩她和天星这对祖孙相依为命。

当年受封的荣耀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她只想守着这唯一的血脉，让孩子平安长大。可八年前那次遇险，被一位少年将军救下后，她忽然改了主意。英雄的血脉，本就不该在安稳中沉沦。后来她多方打听，才知那位救了她们祖孙的少年，竟是西域大皇子亲封的秦将军。虽然后来秦将军身陷“反叛”流言，再无音讯，却成了天星心中最耀眼的英雄。

自那时起，老妇人便不再藏私，将祖上传下的修行法门悉数教给天星，白日教她读书识字，夜里指点她吐纳修行。八年光阴转瞬即逝，天星已出落得既有母亲的秀美容貌，又有父亲的英气风骨。只是近来，老妇人总见孙女对着窗外发呆，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若是我是男儿身，现在就能投军去西域了。”天星望着院外的桃树，轻声呢喃，“不求立什么大功，只想找到那位秦大哥哥，问问他当年的流言是不是真的……”

此时，东域灵石大会的余波尚在。魔天正印携秦义的身体消失后，并未远去。这枚印玺本无心智，唯有追随着秦义的残魂而动。秦义心中最牵挂的，除了南域圣女，便是当年在西域救下的那对祖孙。循着这份执念，魔天正印一路向西，朝着西华城方向疾驰。

“大娘，别怕，我救你们！”

多年前少年将军的声音，总在秦义的残魂中回响。故乡的母亲早已辞世，当年未能好好尽孝的遗憾，让他对那位笑起来像母亲的老妇人愈发牵挂。这份跨越血缘的亲情，成了支撑他残魂不散的执念。

深夜，一道璀璨星光划破墨色夜空，如流星般坠向黑山黑水边缘的山谷。“轰——”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惊雷滚过，整座山谷都在微微震颤。山谷山腰处散落着十几户人家，正是天星所在的村庄。

“流星落咱家院子里了？”天星被声响惊醒，连忙披上件素色短袍，蹑手蹑脚溜到院中。她扒着院门门缝朝外望，只见院外空地上燃着一团橘红色火光，火光中央躺着一块方正的玄铁，玄铁旁似乎还卧着一道人影。

“难道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天星心里的胆怯被好奇取代。在她听来的故事里，神仙从来都是救苦救难的。她轻轻推开竹门，踩着院中的青石小径，一步一步朝那团火光挪去，玄铁上散发的温热与熟悉的气息，让她莫名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