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乡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泥土腥气。
远处的群山像是一幅还没干透的水墨画,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里没有海城的车水马龙,没有令人窒息的尾气,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远处工地上传来的沉闷轰鸣。
苏壮坐在一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破旧折叠椅上,手里握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竿,正对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水库发呆。他的姿势很慵懒,像是一只晒太阳的老猫,但那一双半眯着的眼睛里,却偶尔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在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与这荒野景色格格不入的女人。
薛小璇今天没有穿她在体制内那身标志性的、显得有些刻板的深色行政夹克,而是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宽松运动装。但这丝毫没有削减她身上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反而因为这身随性的装扮,透出一股更加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她手里捧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保温杯,并没有看风景,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在假装钓鱼的苏壮。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一只不知死活的水鸟掠过水面,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就是你的退休生活?”
薛小璇吹了吹杯口的浮茶,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坐在一个连鱼苗都没放多少的水库边,用一根没有鱼钩的竹竿,在这里浪费生命?”
苏壮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把沾满泥土的运动鞋翘到了旁边的青石上,甚至还在石头上蹭了蹭泥巴。
“薛大乡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再说了,我这不叫浪费生命,这叫给大脑CPU降温。你知道你那好闺蜜赵丽娜这几天是怎么折磨我的吗?量子力学啊!她让我一个连乘法口诀表都背不利索的人学量子力学!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我觉得我现在脑子里全是薛定谔的猫,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
薛小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就像从来没出现过。她放下保温杯,目光越过水面,投向了远处那片正如火如荼建设中的工地,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苏壮,别跟我插科打诨。你知道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说相声的。”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像是一阵穿堂风,吹散了苏壮故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天环集团倒了。”
“我知道,我亲手干的。”苏壮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一些,哼了一声,“杨晨那小子估计这会儿正在铁窗里唱《铁窗泪》呢,至于那个老杨,听说气得脑溢血走了?啧啧,心理素质太差,赚那么多黑心钱,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那你觉得,这就结束了吗?”
薛小璇的问题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那个名为“胜利”的气球。
苏壮手里的竹竿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僵硬虽然微不可查,但却没能逃过薛小璇的眼睛。他慢慢转过头,看着这个从京城空降而来的女乡长,眼神变得深邃。
“什么意思?你是说天环还有余孽?斩草要除根这道理我懂,你要是有名单,我现在就让老金去安排,甚至不用老金,我让疯狗去……”
“幼稚。”
薛小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两个字吐出来,像是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
她走到苏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严厉。
“你以为这是古惑仔抢地盘吗?杀了龙头老大,地盘就是你的了?苏壮,你现在面对的不是街头混混,而是资本,是利益集团。天环集团倒了,它留下的空出来的市场份额、它崩塌后形成的巨大权力真空,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吗?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也比你见过的要狠得多。”
她转过身,背对着苏壮,看着倒映在水中的群山,声音低沉而有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在捡垃圾的时候就应该懂。”
“以前你只是个捡垃圾的,没人理你,因为你身上只有馊味。后来你是个开再生资源公司的暴发户,大家顶多想从你这儿分杯羹,或者把你当成一个运气好的傻子。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猛地回过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直指苏壮的眉心。
“你手里掌握着那种能让全世界疯狂的技术,哪怕你藏得再好,只要有利润产出,就会有痕迹。你的茁壮集团现在的现金流比印钞机还快。在海城,乃至整个东南省,你就是一头最肥的猪,而且是一头没有獠牙、没有围栏保护的猪。”
苏壮皱了皱眉,把手里的竹竿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是猪?那你是什么?养猪专业户?”
薛小璇没有理会他的烂梗,她的表情严肃得可怕。
“苏壮,你想过没有,天环集团为什么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绞杀你?因为他们背后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银行给他们无限输血,有上下游的供应链听他们号令,有无数利益捆绑的股东为他们站台。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动了天环,就是动了一群人的蛋糕。而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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