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州走后的第五天,庄园里的静像浸了水的棉花,沉得慌。
扫院子的仆役攥着扫帚,动作轻得不敢扬半点灰;送水的婆子踮着脚走路,木桶撞在门柱上都要赶紧扶住,生怕发出大动静。墨痕还像道影子,总贴在廊下的阴影里,黑衣跟木柱的深褐色融在一起,只有风刮过的时候,衣角会极轻地晃一下 —— 那是他唯一的 “存在感”,像道沉默的墙,把外面的窥探都挡在墙外。
沈清辞摸得透这平静的底子 —— 是山雨来前的憋闷。陆寒州在外头查王嬷嬷的事,肯定戳到了某些人的痛处,只是还没来得及反扑。她压下心里的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陆沉星身上,想把这方小院搭成个结实点的避风港,让孩子能多待几天安稳。
识字还是每天的功课,只是沈清辞不满足于教单个字了。她会在晨光里拉着星星蹲在泥地上,先写 “阳光”,再把他的小手举到太阳底下,让暖融融的光裹住他的指尖:“你看,这就是阳光,摸起来暖烘烘的。” 写 “鸣叫” 的时候,就指给院外槐树上的麻雀看,那些小雀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叫得脆,她就笑着说:“听,鸟儿在鸣叫,声音多好听。”
她想让文字活起来,不是刻在泥地上的死道道,是能摸、能听、能感觉到的东西。
陆沉星的学字速度快得吓人。教他 “土”,他会指着脚下的泥;教他 “地”,他会绕着之前翻好的小菜地转一圈。等沈清辞把两个字并在一起写成 “土地” 时,他突然伸出小指尖,轻轻戳了戳泥地,小声说:“我们的…… 土地。”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点实实在在的归属感。沈清辞又惊又喜,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 —— 这孩子的天赋太扎眼,要是引错了路,比普通孩子更容易走偏。所以教字的时候,她总把 “对错” 和 “好坏” 掺进去,像撒种子时混着肥料。
这天上午,她在泥地上画了 “善” 和 “恶” 两个字。
“你看这个‘善’,” 她指着字,又指了指院角刚浇过水的菜苗,叶子上还挂着水珠,“我们给菜苗浇水,让它长高高,能结出吃的,这就是善;墨痕叔叔守在院子外,不让坏人进来,这也是善。”
陆沉星点点头,小脑袋歪着,看得认真。
沈清辞又指了 “恶”:“恶就是坏的。像王嬷嬷以前,抢过你手里的窝头扔在地上,还想用剪刀扎你,这就是恶。” 她盯着孩子的脸,见他小脸慢慢发白,指尖攥成了小拳头,却没躲开眼神,才接着说,“但星星要记住,坏人做坏事,是他们自己选了黑。我们不能因为他们坏,就跟着学坏。我们要选善 —— 就像前几天菜地被踩坏了,你明明怕,还是帮我一起捡断苗;昨天给新翻的土浇水,你记得哪棵苗浇过,哪棵没浇,这就是你心里的善。”
陆沉星眨了眨眼,墨色的眼睛里映着泥地上的字,似懂非懂。但他记住了 “选择” 两个字 —— 原来遇到不好的事,他不是只能躲,还能选。
午后日头偏西,送晚饭的婆子来的时候,沈清辞叫住了她。婆子立刻停住脚,低着头,手指绞着围裙,声音放得极低:“夫人有吩咐?”
“我想要点蔬菜种子,” 沈清辞说得客气,“庄子里要是有没人种的地,能不能指给我看看?”
婆子愣了愣,赶紧说:“这得问墨痕大人,小的不敢做主。”
沈清辞没为难她,点了点头让她走了。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时辰,墨痕就来了 —— 还是悄没声的,手里托着个油纸包,递过来的时候指尖没碰到她的手,保持着半臂的距离:“夫人要的种子。东侧有半亩地,荒了些,夫人可自行处置。”
声音没起伏,说完转身就隐进了廊下的阴影,像从没出现过。
沈清辞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种种子 —— 有萝卜籽、白菜籽,还有些她不认识的北境耐寒菜种。她走到东侧的园圃看了看:杂草长得比星星还高,土块硬得像小石子,角落里还堆着几根枯木枝,可扒开表层的草,底下的土是黑的,挺肥沃。
她心里门儿清:这是陆寒州的意思。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就给了种子和地 —— 是纵容,也是观察。他想看看,这个 “变了性子” 的妻子,除了哄孩子,还能做些什么。
沈清辞没犹豫,当天就动了手。半亩地太大,她和星星肯定干不完。她找了之前那个送饭的婆子,笑着问:“庄子里有没有肯干活、嘴巴严实的人?帮我整理园圃,我给些小玩意儿当谢礼。”
她的 “小玩意儿” 都是用现有的东西改的:把皂角捣碎了,掺上院角野薄荷的汁液,揉成圆乎乎的洗手膏;或者把晒干的菊花、艾草缝进小布包里,做成驱蚊的香囊。
婆子把话传了下去,起初没人来 —— 庄里的人都怕这位 “前阵子还虐待小少爷” 的夫人,觉得她突然变好,肯定有猫腻。直到第三天上,一个负责浆洗的张婆子来了。张婆子的手常年泡在冷水里,指关节裂了好几道口子,渗着血,连握棒槌都疼。她抱着 “死马当活马医” 的心思,说愿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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