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令人窒息,渗透进了墙壁,浸染了床单,甚至钻入了这具躯壳的每一寸骨骼缝隙,成为一种永恒的、死亡的背景气味。
沈娇娇在现代的身体,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私立医院VIP病房那张惨白的、仿佛能吞噬所有颜色的病床上。她像一具被精心打理过的、却彻底失去了灵魂与生气的昂贵偶人,皮肤是缺乏血色的瓷白,长发散在枕上,如同枯萎的海藻。
鼻饲管、导尿管、以及最显眼的那根透明的氧气管——各种维系着这具**最低限度“存活”状态的管线,如同某种寄生的、诡异的藤蔓,缠绕着她消瘦的肢体,另一端连接着那些闪烁着红绿指示灯、发出规律而冷漠的“嘀——嘀——”声的冰冷仪器。
唯一还能证明这具躯壳尚未被死神正式接收的,是胸口那微乎其微、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观察到的起伏,以及床头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起伏轨迹的绿色波浪线。那波浪线,是生命在这场漫长拉锯战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旌旗。
病房厚重的隔音门并未能完全阻隔外面的世界。压抑的、却充满了火药味的争吵声,如同钝重的锤子,一下下敲打着门板,也敲打着室内死寂的空气。
“治了这么久!一天天地烧钱!有一点起色吗?啊?!” 沈国栋脸色铁青,额角暴起青筋,他极力压低声音,却因情绪的激动而显得格外尖利刺耳,“这就是个无底洞!我们沈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老子一分一厘挣出来的!”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要驱散眼前这令他烦躁不堪的景象:“专家会诊也搞了,最好的药也用了,结果呢?医生私底下怎么跟你说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持续性植物状态,苏醒几率低于百分之五’!百分之五!那跟零有什么区别?!难道要我们一辈子守着个活死人,把这个家彻底拖进深渊吗?!”
“娇娇是我的女儿!” 母亲林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眼神里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我也绝不会放弃!钱不够,我去借!我去找我家!我甚至可以……可以去卖血!国栋,你不能这么狠心!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狠心?我看你是魔怔了!彻底疯了!” 沈国栋猛地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审视商品价值般的冷酷,“为了一个根本醒不过来的废物,你要把这个家都作没吗?你想想小薇!我们的宝贝大女儿!她马上要申请常春藤盟校,那是多大一笔开销?保证金、学费、生活费!那才是我们这个家未来的希望!你为她想过没有?难道要为了这个……”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病房门,仿佛里面是什么肮脏的东西,“……这个累赘,毁掉小薇的前程吗?!”
“小薇也是我的女儿!我同样爱她!可娇娇也是你的骨肉啊!” 林婉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憔悴的脸颊滑落,“你怎么能……怎么能用‘废物’、‘累赘’来说她……”
“我没有这种不争气的女儿!” 沈国栋猛地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回旋的余地,“从小到大,没一样省心!现在更好,直接成了个甩不掉的包袱!我沈国栋丢不起这个人!”
激烈的争吵最终以沈国栋摔门而去作为终结。沉重的门板撞击门框,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震得走廊墙壁似乎都嗡鸣了一下。林婉无力地瘫软下去,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掌心,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
最终,她也因为连日的焦虑、疲惫和心力交瘁,被闻声赶来的护士长轻声劝说着,暂时离开了医院回家休息,以期恢复一点精力。
夜深了。探视时间早已结束,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病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各种生命体征监护仪器运转时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如同为这具沉睡的躯体敲打着永恒的、孤独的节拍。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被走廊灯光拉长的、属于男性的阴影,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沈国栋去而复返。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和一丝未散的烟味。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悲伤,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所有利弊得失后,下定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那个曾经被他称作“女儿”、如今只是沉重负担的躯壳。
目光扫过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扫过那精心护理依旧难掩枯槁的皮肤,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为人父的温情与不舍,只有如同看待一件报废的、阻碍了他前进脚步的旧物般的厌弃,以及一种“长痛不如短痛”的、快刀斩乱麻式的狠厉。
他伸出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却依旧指节粗大、带着常年签署文件形成的薄茧的手。粗糙的手指,绕开了那些复杂的线路,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找到了那根最关键的、连接着床头墙壁氧气出口的透明软管——那根维系着病床上这具身体最后生命气息的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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