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这极致的严寒和缺氧凝滞了,每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冰河中跋涉。
周凡蜷缩在驾驶座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在岸上濒死的鱼,每一次费力张口的呼吸,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胸腔深处更剧烈的、撕裂般的刺痛。
那刺痛提醒着他,生命正以一种清晰可感的速度,从他这具被高原反应蹂躏的躯体里流失。
车载制氧机发出单调而微弱的声,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叹息。
对于他急剧恶化的身体状况——急性高原反应正毫不留情地向着更致命的肺水肿演变——这点氧气不过是投入烈焰中的几片雪花,瞬间消融,无济于事。
头痛不再是钝痛,而是变成了有棱角的、尖锐的凿击,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太阳穴和后脑,仿佛要将他的颅骨撬开。
恶心感不再是泛在喉咙口,而是沉甸甸地坠在胃里,随时可能伴随着胆汁一起喷涌而出。
视野里,先前晃动的黑斑已经连成了大片不祥的、摇曳的阴影,像肮脏的幕布,试图遮蔽他最后的意识。
元宝趴在他脚边的狭小空间里,这个往日里活力四射、总能给他无限安慰的伙伴,此刻也陷入了痛苦的困境。
它粗重的呼吸声在相对安静的车厢内异常清晰,舌头失去了健康的鲜红色,微微发绀,无力地搭在嘴边。
它努力仰起头,那双总是盛满信赖和欢快的褐色眼睛,此刻被痛苦和一种动物本能的、对死亡逼近的恐惧所占据,它望着周凡,发出细微而破碎的呜咽,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这呜咽声像一根细针,刺痛了周凡几乎麻木的神经。
“不能……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对抗着那诱人沉沦的昏睡**。
他知道,一旦意志松懈,闭上眼睛,这辆冰冷的房车就会成为他和元宝现成的棺材,在这无人知晓的雪原上,静待冰雪彻底将他们封存。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对元宝无法割舍的责任,榨取着他体内最后一丝能量。
他必须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至少,要把车从这个该死的倾斜陷坑里弄出来,挪到更靠近主路、相对平坦安全的地方去!哪怕只移动几米,希望也能多出一线!
这个念头,如同在黑暗深渊中看到的一缕微光,给了他难以想象的力量。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直起仿佛灌满了铅的身体,重新握住了那冰冷的方向盘。双手因为极度的虚弱、寒冷和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深吸一口——那动作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感觉喉咙里涌上了带着腥味的泡沫——然后,颤抖着再次拧动了钥匙。
咔……咔……嗡——引擎发出一阵嘶哑而痛苦的呜咽,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但终究是重新启动了。
这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是如此动人。
他挂上低速四驱档位,摒弃了一切杂念,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和手上。他尝试着,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极其缓慢地给油。
车轮在混合着冰雪和泥泞的坑洼里空转、刨挖,卷起肮脏的雪泥,车身徒劳地左右晃动,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却无法挣脱这松软陷阱的束缚。
一次,两次……他喘息着,变换着角度,额头上渗出的冰冷汗珠混着融化雪水滑落,刺痛了他干裂的皮肤。
肺像个破旧不堪的风箱,每一次试图深一点的呼吸,都会引来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咳嗽,震得他眼前发黑。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他意识涣散,几乎要再次放弃,准备听天由命之时,在一次拼尽全力的尝试中,右后轮似乎猛地碾到了坑底某块坚硬的岩石或冻土,车身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向上的支撑力,猛地向上一蹿!
一股虚弱的、却真实无比的希望之火,地一下在他冰冷的心底点燃!有机会!真的有机会!
求生的**压倒了一切不适。
他全神贯注,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混沌和车轮下令人绝望的泥泞,小心翼翼地调整方向,准备借助这短暂获得的、来之不易的支撑,一鼓作气,将车冲回那近在咫尺却宛若天涯的主路。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陷坑和求生的渴望所占据,完全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细节——在持续的低温和风雪反复融冻的侵蚀下,那条看似救星的黑色沥青路面,早已凝结上了一层死亡般光滑透明的。它完美地伪装着自己,静候着猎物自投罗网。
就是这成功在即的错觉,带来了顷刻间的灭顶之灾。
当车轮终于大部分驶上了坚硬的铺设路面时,周凡预想中那令人安心的抓地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出窍的失控感——手中的方向盘瞬间轻若无物,仿佛与车轮断开了所有连接!
整个车身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横向一推,车尾带着千钧之势,不可抑制地、迅猛地向左前方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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