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舆渡阳：鬼修契房成仙录 第2章 幻相生死劫

昆仑虚的山门阶梯，如同一条沉睡的玉龙，在翻涌不息的灰暗云雾中蜿蜒向上，不见尽头。每一级石阶皆由万年寒玉雕琢而成，触之冰寒刺骨，阶面上古老而繁复的阴阳符文，在沈砚与苏清瑶踏足的瞬间，便应激般亮起淡淡的青色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闯入者。

两人刚前行不过十步，异变陡生！两侧那高达百丈、形似麒麟的上古石兽，猩红如血的魂玉眼瞳骤然光芒大盛，如同被惊醒的洪荒巨兽，“嗡”的一声，射出两道凝若实质的暗红煞气光柱！光柱并非直击二人，而是带着一种戏谑般的精准，擦着星轨车身的边缘呼啸掠过，“轰！轰！”两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寒玉阶梯上，犁出了两道深不见底、边缘焦黑的沟壑，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不必硬拼！”苏清瑶清喝一声，身形灵动地避开一道残余煞气的扫荡，将桃木剑横在胸前，剑身上的纯阳真火“呼”地窜高，金红色的光芒勉强驱散了前方数米内令人窒息的浓雾。“这些石兽是昆仑虚护山禁制的一部分，是法则的显化，并非血肉实体，力敌只会激发更强的反击！跟着我的脚步，踩准符文亮起的节奏与方位，它们的攻击自有规律可循！”

沈砚颔首，收敛心神，将星轨车身缩小至仅能容纳二人，操控其悬浮离地半尺，紧紧跟随着苏清瑶。他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她每一次落足的青光亮起的符文。果然，当青駃的紫金车轮碾过那些特定符文时，车轮上流转的契约光芒便会与符文青光短暂交融，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两侧石兽眼中酝酿的煞气攻击，也随之变得迟缓、甚至偶尔会偏离目标。这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舞蹈，在毁灭的边缘寻找着唯一的生路。

然而，昆仑虚的考验绝非如此简单。刚艰难行至百级阶梯，周围的灰暗云雾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骤然疯狂旋转，化作无数个吞噬光线的漩涡！天地间的光线被极致扭曲、拉长，色彩变得光怪陆离。沈砚只觉得识海一阵剧烈眩晕，脚下坚实的寒玉阶梯触感瞬间消失！待他猛地稳住空白执念，定睛看去时，心脏几乎骤停——

眼前哪还有什么巍峨山门、无尽阶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他熟悉到骨子里的青瓦庭院，院落中央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正是槐安宅！

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洒满院落，带着槐花清甜的香气。婉娘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素手烹茶，紫砂壶口氤氲出白色的水汽。她抬眸看向突然出现的沈砚，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阿砚，你回来了？在外面奔波辛苦了吧，快过来，喝杯刚沏好的安魂茶，定定神。”

廊下，一袭青衫的柳明远刚刚放下他那张焦尾古琴，琴弦尚有余韵。他转过头，脸上是毫无阴霾的温煦笑容，对着沈砚亲切地招手：“沈砚兄弟，你我许久未曾切磋琴艺了，上次你论及的那曲《潇湘水云》，我偶有所得，今日正好趁此闲暇，好好与你叙谈一番，焚香听琴，岂不快哉？”

不仅如此，焚心楼的素弦一改平日烈焰般的清冷，正慵懒地倚着月亮门框，手中把玩着一枚跳跃的火焰符篆，像在逗弄一只乖巧的宠物；幽冥馆那位总是面无表情的渡魂使，竟也安静地站在槐树下，手中那支能定生死的渡魂笔，此刻正轻松地挥动着，画出一道道安抚心灵的安魂符文，金光点点，如萤火虫般飞舞；更令沈砚心神震颤的是，平日里煞气冲天的怨骨灵与威压骇人的龙犀骸灵，竟化作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垂髫童子模样，正在院中追逐着一只七彩的蝴蝶，发出银铃般清脆无忧的笑声……

安宁，祥和，温暖。 这正是沈砚内心深处，在被九幽司追杀、背负鬼修身份与阴阳重任的日日夜夜里，最渴望、最奢侈的画面——没有无止境的战斗，没有步步紧逼的危机，没有身份的枷锁，只有这些亦师亦友的伙伴们相伴的、平静而真实的日常。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渴望涌上心头，他的脚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向前迈去，指尖微微颤抖，几乎要触碰到婉娘递来的那杯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的青瓷茶盏……

“沈砚！醒来！”

苏清瑶的声音如同九霄惊雷，又似冰水浇头，骤然在他识海中炸响！与此同时，她手中的桃木剑化作一道金红霹雳，毫不犹豫地猛劈向沈砚身前的茶盏！纯阳真火轰然爆发，那看似温润如玉、触手可及的青瓷茶盏，在至阳之火下，竟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便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幻相劫的第一层‘执念之景’！”苏清瑶挡在沈砚身前，脸色凝重无比，剑尖直指前方开始扭曲的庭院，“幻境会捕捉并无限放大你心中最深的执念与渴望，一旦心神失守，沉溺其中，你的魂体便会被昆仑禁制悄无声息地同化、吞噬，永世不得超脱！”

沈砚浑身剧震，猛地后退数步，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识海中的空白执念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拼命拉回他迷失的心神。他强行运转功法，空白执念爆发出纯白的光芒，如同利剑般横扫识海！眼前的槐安宅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开始片片崩裂。婉娘温柔的笑容、柳明远亲切的招呼、素弦慵懒的姿态、渡魂使安详的符文，以及那两个童子的嬉笑声……所有的一切，都在纯白光芒的照耀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扭曲，最终化作缕缕充满怨毒与不甘的黑色烟雾！

然而，昆仑幻相，岂止一层？

那些破碎的黑烟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在空中汇聚、交织，凝聚成了一幅新的、让沈砚灵魂都在颤抖的画面——

那是在他尚未成为鬼修，还是一个普通人类孩童时的人间。阳光明媚的集市，人来人往，喧嚣而充满烟火气。年幼的他，正蹦蹦跳跳地牵着母亲温暖柔软的手。母亲低下头，对他露出一个无比温暖、充满宠溺的笑容，那笑容，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阳光，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宝藏。

可就在这时，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一阵裹挟着九幽特有腥臭味的阴风凭空刮起！母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温暖的血肉之躯在沈砚眼前飞速干瘪、腐朽，眨眼间化作一具森白的枯骨！而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粘稠血液的空间裂缝在集市上空撕开，数名身披血色重甲、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九幽阴兵从中踏出，冰冷的锁链“哗啦”一声，便套上了那具枯骨的脖颈，要将其拖入那无尽的血色深渊！

“娘——！！”

沈砚目眦欲裂，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开！这深埋心底、是他力量源泉亦是永恒伤疤的一幕，此刻被幻境如此**裸、如此残忍地重现！他几乎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完全是本能地、嘶吼着催动噬魂幡，想要将母亲从那冰冷锁链下夺回！

可噬魂幡刚挥出一半，便被一股无形却磅礴如山岳的力量狠狠弹回！幡布剧烈震荡，其内夜游的琴音变得无比凄厉、高亢，如同杜鹃啼血，拼命地警示着他：这是幻境！这是假的！

“看见了吗？这是你未能守护的过往，是你心中最深的遗憾与痛苦。”一道虚无缥缈、仿佛来自九天又似来自九幽的声音，在幻境每一个角落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放下吧，放下那沉重的责任，放下那无谓的挣扎。留在这里，你便能与母亲重逢，永远活在这段最美好的过往里，没有分离，没有痛苦……”

沈砚的眼角，两行血泪无声滑落。母亲的离世，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是他踏上鬼修之路最原始的驱动力。幻境中母亲那温暖的笑容与冰冷的枯骨交织，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撕碎。

可是……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透过扭曲的幻象，仿佛看到了身后现实中，那弥漫着煞气的都市，看到了藏阴阁一道道燃起的求救传信符，看到了苏清瑶正咬牙支撑着桃木剑，为他抵挡着幻境无形侵蚀的、那坚定而单薄的背影！

守护！

这个词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识海！

“我的执念，从不是沉溺过往，逃避现实！”沈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空白执念感应到其心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我想守护的，是那些还活着的人！是这片生我养我、尚未被邪魔彻底吞噬的天地！母亲的期望，也定是如此！她绝不希望我成为一个沉溺于虚假温暖的懦夫！”

话音落下，他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的决意！他抬手，不再试图拯救那幻象中的母亲，而是全力催动了焚心楼的契约！赤红色的火焰之力如同火山喷发，自他掌心汹涌而出，并非攻向阴兵，而是悍然席卷向那道连接着血色深渊的空间裂缝！

“轰！”

至阳至烈的焚心之火，与至阴至邪的血色裂缝猛烈碰撞！幻境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中疯狂扭曲、闪烁。那具母亲的枯骨，在赤红火焰的焚烧下，并未化作飞灰，反而像是得到了解脱与净化，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点无比柔和、无比温暖的白光，如同母亲最后的拥抱，轻轻融入沈砚的魂体之中。

那不是遗憾的加深，而是来自亲情的理解与祝福，是他道心历经淬炼后，变得更加剔透坚韧的明证！

“咔嚓……轰隆！”

眼前的血色集市幻境，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塌，化作无数碎片，最终消散于无形。

沈砚与苏清瑶的身影，重新清晰地出现在那蜿蜒向上的昆仑阶梯之上。然而，周围的景象已截然不同。脚下的寒玉阶梯不知何时已被一种暗沉的血色覆盖，仿佛被无数生灵的鲜血浸透，踩上去竟有一种黏稠的错觉。两侧原本刻满上古修士名讳的崖壁，此刻浮现出的，却是无数扭曲、痛苦、哀嚎的枉死者魂纹，它们如同活物般在岩壁上蠕动，散发出冲天的怨气。空气中的气息变得极端诡异，一半是令人窒息的死寂，一半是过度蓬勃的生机。

阶梯在前方不远处一分为二：左侧的道路，是一片枯萎、焦黑、寸草不生的荒芜死地，弥漫着浓郁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黑色死气；而右侧的道路，却是一片绿意盎然、灵草遍地、甚至隐约有仙禽瑞兽虚影浮现的生机沃土，浓郁的生命精气几乎要化为液态。

——生死劫，已至！

“生死劫，需在生道与死道中择一而行，方能抵达最终的生死界碑。”苏清瑶的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她仔细感应着两条道路的气息，沉声道，“生道看似安全，充满生机，实则内藏‘化凡’之险。它会不断剥离你体内的阴煞鬼力，若道心不坚，走不到尽头，便会根基尽毁，沦为凡人，甚至无法再承受五大凶房的契约。而死道……”她望向那片焦土，“布满肉眼可见的凶险，死气侵蚀，怨魂肆虐，但若能闯过，便能极大淬炼你的魂体，让阴阳契约之力更为精纯、强大。”

沈砚的目光扫过生机勃勃的生道，那浓郁的生机确实对任何修行者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力量核心，在于空白执念调和下的阴阳平衡。五大凶房之力、三道灵舆之能，乃至他鬼修的根本，都与阴煞之气密不可分。若为一时安全而选择生道，无异于自断臂膀，不仅是力量的丧失，更是对所有信任他、与他缔结契约的伙伴的背叛！

他的目光，最终毫无犹豫地落在了那片死寂的焦土之上。

“我选死道。”沈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我的守护之道，从不是避重就轻。若连直面死亡、战胜死亡的考验都无法通过，又有何资格与底气，去对抗九幽司那些视众生为草芥的渡魂期强者？”

苏清瑶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敬佩，但更多的，是深切的担忧。“死气对阳身侵蚀极重，我的青城山道法虽能克制，却也难以持久。我随你一同前往，以阳火之力，尽可能为你抵消部分死气侵蚀。”

“走！”

两人不再迟疑，脚步同时踏入那片焦黑的死道土地！

就在踏足的瞬间，“轰隆”一声，脚下看似坚实的焦土大片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翻涌着黑色死气的深渊！无数双由精纯死气与怨念凝聚而成的黑色手爪，如同地狱中伸出的触手，密密麻麻地从地底、从虚空中探出，带着凄厉的魂啸，抓向两人的脚踝，要将他们拖入永恒的沉沦！

“桀桀——！”

与此同时，无数形态扭曲、面目狰狞的怨魂，如同潮水般从塌陷处涌出！它们皆是千百年来殒命于昆仑虚、魂体被死道同化的修士，保留了生前部分战斗本能，却只剩下吞噬生者魂气的凶戾本能！

“吼！”

不需要沈砚下令，怨骨灵已率先化作一道森白流光，带着刺骨的寒意冲入怨魂潮中。它那由无数怨骨碎片组成的身体，此刻成了最有效的武器，骨片高速旋转、切割，与怨魂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所过之处，怨魂纷纷被撕裂、冻结。骸窟的龙犀骸灵则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暗金煞气暴涨，庞大的虚影骤然凝实，如同山岳般镇守在沈砚与苏清瑶前方，那根狰狞的独角迸发出乌光，将不断塌陷的焦土强行稳固、撑起，硬生生在怨魂潮中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

“渡魂使！净化符文，开路！”沈砚低喝。

幽冥馆的渡魂使无声无息地现身，手中那支看似平凡的渡魂笔在虚空中快速勾勒，一道道墨色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的游龙，带着幽冥特有的净化之力，飞向扑来的怨魂。符文触及怨魂，并非将其打散，而是如同洗涤一般，将其中的凶戾、怨毒之气缓缓化去，使其变得茫然，最终消散。苏清瑶亦将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纯阳真火形成一道火环，将试图近身的死气手爪与怨魂灼烧成青烟。

然而，死道中的怨魂仿佛无穷无尽，源自昆仑虚万古的积累。渡魂使的净化速度，渐渐跟不上怨魂涌出的速度。苏清瑶的桃木剑上的阳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显然灵力消耗巨大。龙犀骸灵撑起的道路在无数怨魂的冲击下，也开始微微颤抖，暗金光芒明灭不定。

就在这僵持不下、压力骤增之际——

死道那弥漫着浓稠黑暗的尽头，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道黑白交织、无比纯粹的光芒！这光芒仿佛蕴含着生与死的终极奥秘，所过之处，狂暴的怨魂如同被定身，躁动的死气也为之平息。

一道身影，伴随着无声的步伐，自那光芒中缓缓走出。

他身着非黑非白、仿佛由无数细微生死符文织就的长袍，面容模糊，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中，无法分辨男女老幼。他手中握着一支奇特的笔，笔杆一半漆黑如永夜，一半洁白如初雪，分别刻着古老的“生”与“死”二字。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却带着一种执掌法则、判定命运的无上威严。

生死判官！ 守护生死界碑的法则化身！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怨魂，直接落在了气息有些紊乱的沈砚身上，一道不辨男女、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直接在沈砚和苏清瑶的识海中响起：

“外来者，你已勘破执念幻相。如今，需答我一问，方可过此劫。”

“生，为何？死，又为何？”

这问题看似简单，直白，却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道心之上！苏清瑶瞬间屏住了呼吸，手中的八卦镜已悄然举起，灵力暗蕴。她深知，这绝非普通的问答，而是直指本心、关乎道途的根本之问。若回答不能与自身之道契合，或有一丝犹豫虚伪，立刻便会被生死笔判定为“道心不纯”，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与消耗带来的虚弱感。他望向生死判官手中那支仿佛能定夺乾坤的生死笔，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阳间都市在煞气中明灭的灯火，看到了五大凶房伙伴们寄予期望的虚影，看到了身旁苏清瑶那坚定不移、愿与他同生共死的眼神……过往的挣扎、现在的责任、未来的期许，在这一刻如同溪流汇海，在他心中融会贯通，变得无比清晰、透彻。

他抬手，轻轻抚上掌心那灼热、正在微微搏动的契约印记，五大凶房与三道灵舆的力量在其中和谐流转，空白执念的纯白光芒，与前方生死界碑散发出的古老气息，产生着玄妙的共鸣。

“生，”沈砚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信念，“是守护的责任与践行。我之生，不为长生逍遥，不为无敌于世，而为护佑阳间阴阳有序，为守住与我缔结羁绊的伙伴们一方安稳，为让这世间，少一些如我母亲那般，被邪魔肆意夺去幸福的悲剧！”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坦然，直视着生死判官那模糊的面容。

“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看破后的释然与无悔，“是执念的终结，亦可能是另一种意义的开始。我之死，若能换得我所守护之物的延续，若能让我所坚持的‘道’得以贯彻，那么，便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

生死判官周身那恒定不变的气息，在沈砚话音落下的瞬间，竟然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那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有微光闪过。手中那支生死笔，无需举起，便自行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嗤啦！”

一道纯粹由黑白二气构筑而成的桥梁，凭空出现，横跨了剩余的焦土死地，直接通往视线的尽头。桥梁之下，是翻涌的生死之气，行走其上，能同时感受到生机的滋养与死气的淬炼。

“道心澄澈，知行合一。可。”生死判官那毫无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的道，已过生死之劫。去吧，生死界碑就在桥的尽头。彼岸舟，正等待着它的……契主。”

沈砚与苏清瑶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与一丝喜悦。两人毫不犹豫，迈步踏上这座生死桥梁。脚步落下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受流遍全身——极致的死气与蓬勃的生机，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竟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如同太极循环，不断冲刷、淬炼着他们的魂体与肉身。沈砚能清晰地感觉到，空白执念在这股力量的洗礼下，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对阴阳之力的掌控，也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桥梁看似不长，却仿佛跨越了某种时空界限。当两人走下桥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高达百丈、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巨大石碑，如同亘古存在的巨人，巍然矗立在一片奇异的水域之旁。那水域，左侧清澈见底，生机盎然；右侧浑浊如墨，死寂沉沉；二者交汇于石碑之下，形成一道清晰的阴阳界限，正是阴阳涧。碑身之上，只有两个巨大无比、笔走龙蛇的古字：【生】【死】。字迹间，有无尽的阴阳法则光芒如同活物般流转、生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

而在那阴阳涧的水面之上，生死界碑的投影之中，一艘看似古朴无华、不过三丈余长的小舟，正随着水波轻轻起伏。小舟的舟身，并非木质，也非金石，而是由最本源的阴阳二气自然交织、凝聚而成，黑白气流在舟身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缩的太极图。舟头悬着一盏古老的青灯，灯焰非明非暗，仿佛同时照亮生与死的路途。

九阶灵舆·彼岸舟！

历经千辛万苦，闯过罡风、幻相、生死三劫，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沈砚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准备靠近那艘关乎未来战局的终极灵舆。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动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灵魂冻结的碎裂声，自那巍峨无比的生死界碑上响起！

只见碑身之上，那巨大的【死】字笔画中央，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出滔天怨毒与毁灭气息的黑色煞气，如同蛰伏万古的毒蛇，猛地从裂隙中窜出！

那煞气在空中急速扭曲、膨胀，瞬间化作一道模糊却威压骇人的虚影！其身披血色龙袍，头戴旒冕，虽然面容不清，但那唯我独尊、视苍生为刍狗的恐怖气势，沈砚与苏清瑶至死也不会忘记——

九幽司主！

“沈砚——！”那虚影发出沙哑狰狞的咆哮，声音中蕴含着渡魂期强者特有的、直接撼动神魂的威压，“你以为，集齐这九阶灵舆，便能蚍蜉撼树，与本座抗衡吗？痴心妄想！今日，本座便毁了这彼岸舟，断了你的念想，让你亲眼看着希望破灭，再乖乖成为本座麾下，一具最强大的鬼奴！”

话音未落，九幽司主虚影已然抬手！一只遮天蔽日的、由精纯血煞与毁灭法则凝聚而成的巨大手掌，带着碾碎星辰、破灭万法的恐怖威势，无视了空间距离，朝着阴阳涧上那看似脆弱不堪的彼岸舟，狠狠拍下！

这一掌，虽远不及本体全力一击，但蕴含的渡魂期法则之力，足以轻易灭杀任何元婴期以下的修士！

“休想！”

沈砚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愤怒直冲头顶！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几乎是燃烧生命本源般，疯狂催动了体内所有的力量！

“吼！”

青駃嘶鸣，紫金战车光芒万丈，化作最坚固的盾牌挡在前方！星轨长吟，星辰光翼彻底展开，无数星辉陨石如同暴雨逆升，轰向血掌！天轨冰龙咆哮，极寒龙息喷薄，试图冻结那毁灭性的法则！五大凶房的宅灵之力也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焚心之火、槐安青芒、怨骨森白、骸窟暗金、幽冥墨色……五道迥异却强大的力量，在沈砚拼尽全力的引导下，与三道灵舆之力汇成一股五彩斑斓的洪流，悍然撞向了那遮天血掌！

“轰——！！！！！”

前所未有的巨响，在这片生死交织之地炸开！阴阳涧的水面被恐怖的能量冲击掀起滔天巨浪，清澈与浑浊的河水疯狂对撞、蒸发！逸散的能量乱流如同锋利无比的刀刃，向四周席卷而去！

“噗——！”

沈砚首当其冲，哪怕集合了所有契约伙伴之力，在那绝对的力量层级差距下，他也如同被洪荒巨兽正面撞中，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喷出，身体被狠狠地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坚硬的黑色地面上，全身骨骼仿佛寸寸断裂，经脉剧痛，识海震荡，眼前阵阵发黑。

九幽司主的虚影，终究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不屑的冷哼：“螳臂当车！”

血掌余势不减，继续压向彼岸舟！

不能！绝不能让它得逞！

沈砚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彼岸舟不仅是希望，更是所有伙伴力量的汇聚点，是玄清道长以残魂指引的最终方向！

“以我之魂，为引！以契为凭，结阵！”

他猛地用尽最后力气，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魂血，混合着对伙伴们的呼唤与无尽的守护执念，狠狠喷在掌心那剧烈灼烫、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契约印记之上！

“嗡——！”

空白执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纯白的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五大凶房、三道灵舆，所有与沈砚缔结契约的力量，在这一口魂血的献祭与空白执念的极限调和下，产生了超越以往的共鸣与融合！

一道巨大无比、凝实无比、缓缓旋转的阴阳鱼阵图，以沈砚为中心骤然展开，瞬间扩张，将后方那艘小小的彼岸舟，牢牢地护在了阵眼中心！阵图之上，赤、青、白、金、黑、紫、蓝、星八色光芒流转，最终归于混沌的阴阳二色，散发出一种调和万物、隔绝内外的强大领域之力！

“嗯？垂死挣扎！”九幽司主虚影略显诧异，但随即加大力量输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一直沉默矗立的生死界碑，似乎被沈砚这融合了所有契约、蕴含着极致“守护”与“平衡”意念的阴阳阵法所触动！碑身上那【生】与【死】两个古字，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黑白光华！

“咻！咻！”

两道凝练到极致的光柱，一道充满无限生机，一道蕴含寂灭死意，如同受到了召唤，自碑身射出，精准无比地灌注到了沈砚所布的阴阳鱼阵图之中！

得到生死界碑本源的加持，原本在血掌下摇摇欲坠的阴阳阵法，瞬间稳固了下来！光芒暴涨，阵图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将那恐怖的血掌之力，死死地抵挡在外！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艘一直静静漂浮的彼岸舟，在此刻，仿佛终于被真正唤醒！

“嗡——！”

一声清越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舟鸣响起！舟身那原本缓缓流转的阴阳二气，骤然暴涨！不再是温和的环绕，而是化作了两道撕裂一切、贯穿生死的黑白长龙！它不再是被动守护，而是船头调转，青灯光芒大盛，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携带着一往无前、渡尽劫波的气势，主动地、决绝地，朝着九幽司主的虚影，迎面撞去！

“什么？！这不可能！”九幽司主虚影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咆哮！

彼岸舟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仿佛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它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是在与虚影接触的刹那，舟身的阴阳二气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开始疯狂地分解、同化那由血煞与毁灭法则构成的虚影！

“啊——！！！”

九幽司主的虚影发出了凄厉至极、充满痛苦的嘶吼，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这一缕神念投影中蕴含的法则与力量，正在被彼岸舟那最本源的阴阳之力强行剥离、磨灭！这艘舟，仿佛天生便是他这种至阴至邪存在的克星！

不过瞬息之间，那威压骇人的虚影，便在黑白二气的绞杀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化作缕缕精纯的天地灵气，最终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声充满怨毒与不甘的余音，在空气中回荡……

一切，重归平静。

只有阴阳涧的水浪还在轻轻拍岸，生死界碑的光芒渐渐内敛。

沈砚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但他看着前方那艘缓缓飘回、最终静静停泊在他面前的彼岸舟，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彼岸舟的船身，那阴阳二气缓缓平复，最终在舟身两侧，自然凝聚成了两道与他掌心契约印记完美对应的玄奥符文。一股水乳交融、如臂指使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彼岸舟那由光芒凝聚而成的船桨。

就在他触碰到船桨的刹那——

“轰隆！”

他体内那枚早已达到金丹巅峰、只差临门一脚的金丹，在这股浩瀚无边、蕴含着生死阴阳至理的终极灵舆之力冲击下，轰然碎裂！但碎裂并非终结，空白执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白神光，引导着彼岸舟的力量，以及刚刚淬炼过的魂体本源，将所有碎片、所有力量，完美地重组、凝聚！

一枚通体纯白、晶莹剔透、表面有细微阴阳气流流转的元婴，在他丹田之中，悄然成型，盘膝而坐。

元婴初期，成！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十倍、质变般的力量感，充盈着四肢百骸！对阴阳之道的感悟，对诸多契约力量的掌控，都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沈砚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与彼岸舟传来的亲切联系，九阶灵舆，终于在此刻彻底集齐！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昆仑虚的重重阻隔，望向了阳间的方向，望向了那座正在煞气中风雨飘摇的城市。眼神之中，再无迷茫与彷徨，只剩下历经生死考验后，淬炼出的、如同磐石般的决绝。

九幽司的总攻，或许已然开始。

而他，以及他所有的伙伴，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