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人皇幡 第55章 寒龙潭边

鬼哭林的最深处，雾气浓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灰白帷幕，沉重地压在扭曲的林木间。那无处不在的“哭泣”风声，在这里变得更加尖锐刺耳，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嘶喊，扰得人心烦意乱。若非林衍事先服下清心丹，又紧守灵台，《血魂诀》也时刻运转护持神魂，恐怕心神早已动摇。

脚下的腐殖层厚得如同沼泽，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发出“噗嗤”的闷响，带着浓烈的**气味。周围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物的痕迹，连那些潜伏的毒虫都似乎绝迹了，只有死寂和无处不在的、粘稠的雾气。

通幽之眼的视野在这里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灰白色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几乎只能看清身周两三丈的范围。神识探查更是如同泥牛入海，被雾气中某种奇异的力量不断削弱、扭曲。

林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周远所说的“天然幻阵”区域。他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仔细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隐约透出三株异常高大的黑影轮廓。

林衍停下脚步，凝神望去。

在浓雾的掩映下，三棵通体漆黑、树干粗壮得不可思议的巨树，呈“品”字形矗立在前方数十丈外。树皮并非寻常的纹理，而是布满了一种天然的、如同扭曲痛苦人脸般的斑驳凸起，眼窝、口鼻惟妙惟肖，在流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发出无声的呐喊。

鬼面树！而且如此巨大！

找到了地标，但林衍并未贸然靠近。周远说过，山谷入口被天然幻阵遮掩，即便看到树，也未必能找到。

他站在远处，通幽之眼仔细扫视着三棵鬼面树及其周围区域。灰白视野中，三棵树散发着一种惰性的、深沉的黑灰色光晕，与周围雾气的灰白截然不同。而在三棵树之间的空地上，空间的“颜色”和“质感”显得极为怪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折叠，光线和神识投入其中，都会产生不自然的折射和消散。

“就是那里了。”林衍确定，那片扭曲的区域，就是幻阵的核心，也是通往山谷入口的关键。

他没有立刻尝试破阵。天然幻阵往往依托地势地脉而成，变化多端，强行破阵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甚至可能惊动守护阵法或潭中的存在。

他绕着三棵鬼面树外围，缓慢地移动，从不同角度观察那片扭曲区域。同时，他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阴煞袋的气息也被他小心控制，只释放出极淡的一丝，模拟着周围环境的阴寒。

观察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林衍发现，那扭曲区域的“波动”似乎并非完全混乱，而是有着某种极其隐晦的规律。每当雾气流动的强度发生变化时，那扭曲区域中，偶尔会闪现出几条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的“缝隙”，仿佛空间被短暂地“撕开”了一角，但旋即又恢复原状。

“生门？”林衍心中一动。天然幻阵虽无布阵之人操控，但也暗合天地至理，往往留有“一线生机”，即所谓的“生门”，供天地灵气或特定契机通过。这些一闪而逝的“缝隙”，很可能就是幻阵在特定条件下的薄弱点或通道。

需要找到规律，并在“缝隙”出现的瞬间通过。

他耐心地潜伏下来，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紧紧盯着那片扭曲区域，感知着雾气流动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鬼哭林的“哭泣”声似乎也在此地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雾气永不停歇地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比之前更强烈的、带着特殊韵律的阴风，从坠龙涧裂谷方向吹拂而来，穿过扭曲的林木，灌入这片区域。灰白的雾气剧烈地波动、旋转起来。

就在这波动达到某个峰值的瞬间——

那片扭曲区域中心，如同被无形之手轻轻拉开，三道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扭曲“缝隙”，呈品字形同时闪现！透过缝隙，林衍隐约看到了其后截然不同的景象——不再是浓雾弥漫的鬼哭林，而是一片相对清晰、两侧岩壁高耸的狭窄谷口！

就是现在！

林衍没有丝毫犹豫，《血影遁》全力爆发！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察的血色虚影，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射向中间那道最宽的“缝隙”！

就在他身形没入“缝隙”的刹那，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凉粘稠的水膜，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浓雾、鬼面树、扭曲的空间感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幽深、寂静、光线昏暗的狭窄山谷入口。两侧是高达百丈、寸草不生的黝黑岩壁，仿佛被巨斧劈开。谷口宽仅数丈，向内延伸，不知通向何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致的阴寒，比万骨窟地底和鬼哭林深处更甚，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水汽。

林衍落地，立刻稳住身形，同时将气息彻底收敛，警惕地环顾四周。身后，那三道“缝隙”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面看似普通的、长满苔藓的岩壁，与两侧山体浑然一体。天然幻阵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他定了定神，看向山谷内部。谷中光线极其暗淡，似乎有淡淡的、自发光的幽蓝色苔藓零星分布在岩壁底部，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一条崎岖的小径，布满了湿滑的碎石，蜿蜒通向山谷深处。

空气中那股阴寒水汽的源头，以及……一丝极其隐晦、却又仿佛来自远古洪荒般的淡淡威压，正从山谷最深处隐隐传来。

林衍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先在谷口附近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明显的禁制或守护妖兽（或许幻阵本身就是最好的守护），这才沿着那条湿滑小径，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去。

山谷内部比入口更加狭窄，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湿漉漉的，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在地面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温度越来越低，呼吸间已能看到白色的哈气。即便是修士的体魄，也感到寒意刺骨，不得不运转灵力护体。

前行了大约一里多地，前方豁然开朗！

狭窄的通道尽头，是一个椭圆形的、约莫百丈方圆的封闭山谷。山谷四周皆是陡峭的黑色岩壁，高不可攀，只在林衍进来的方向有一个狭窄入口。谷底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约三十丈的深潭！

潭水并非清澈，而是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蓝色，平静无波，如同镶嵌在山谷底部的一块巨大黑曜石。潭水上方，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寒气，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晶雾霭。整个山谷寂静得可怕，连水滴声都听不到，只有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以及从潭水深处隐隐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淡淡威压。

寒龙潭！

林衍站在山谷入口处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通幽之眼望向深潭。

灰白视野中，潭水呈现出一种极其深沉、几乎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色。而在潭水深处，隐约可见一团庞大无比、散发着淡淡暗金色光晕的模糊轮廓，静静盘踞在潭底。那轮廓形如巨蟒，却又带着爪、角的虚影，一股古老、威严、又带着冰冷煞气的意志，若有若无地笼罩着整个水潭。

血线蛟！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这股气息和轮廓，与典籍中描述的血线蛟极为相似！而且，从其散发的威压来看，其实力绝对远超二阶！很可能是三阶，甚至更高！

林衍的心沉了下去。三阶妖兽，相当于人类金丹期修士！这根本不是炼气期可以觊觎的存在！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可能被其威压碾碎神魂！

难怪此地如此隐秘，罕有人至。以这头血线蛟的实力，筑基修士来了也是送菜！

“血线蛟精血……”林衍苦笑。东西是找到了，但怎么取？别说取精血，就连靠近潭边，都可能惊动这头恐怖的存在，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他心中念头急转，权衡着是否要立刻退走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潭中，而是来自他身后刚刚通过的狭窄通道！

“咦？竟然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

一个略带惊讶、却又充满戏谑意味的沙哑嗓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山谷入口处响起！

林衍心中警铃大作，瞬间转身，血灵力已然在经脉中奔腾起来！

只见狭窄的通道口，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四道身影！

为首一人，正是之前在万骨窟地底暗河被林衍逼得自断一臂、狼狈逃窜的骷髅帮高手——厉寒！

此刻的厉寒，脸色依旧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但断臂处已然包扎好，空荡荡的袖管被塞入怀中。他那只完好的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阴冷的“寒影剑”。他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林衍，其中充满了怨毒、惊疑，以及一丝……贪婪？

在他身旁，站着三人。

一个身材矮壮、如同铁塔般的光头大汉，炼气九层修为，浑身肌肉虬结，散发着凶悍的气息，手中提着一柄门板大小的赤红色巨斧。

一个身穿暴露黑袍、面容妖艳妩媚、眼波流转间却带着冰冷杀意的女修，炼气八层巅峰，手中把玩着一根漆黑的长鞭，鞭梢如同蛇信般吞吐。

最后一个，则是个身材佝偻、拄着拐杖、脸上布满皱纹、气息却同样在炼气九层的老者，他闭着双眼，似乎全靠听力感知周围，但给林衍的危险感，丝毫不弱于厉寒！

骷髅帮！而且一下子来了四名炼气后期高手，其中两名炼气九层！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而且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厉寒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盯着林衍，声音如同夜枭，“小子，没想到吧？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断臂之仇，夺宝之恨，今日正好一并清算！而且……看来你对这寒龙潭也有兴趣？可惜，这里的‘机缘’，注定与你无缘了。”

他显然认出了林衍（虽然换了容貌，但气息和身形难以完全改变，尤其是厉寒这种修炼特殊功法的修士，对气息格外敏感），也将林衍当成了争夺潭中机缘的竞争对手。

林衍心中凛然。被四名同阶高手堵在这么个封闭的山谷里，前有恐怖血线蛟，后有强敌，形势危急到了极点！

但他脸上却依旧平静，目光扫过四人，最后落在厉寒身上，淡淡道：“厉寒，断了一臂还不长记性？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厉寒脸色一沉，眼中杀机暴涨：“牙尖嘴利！等会儿将你抽魂炼魄，看你还能不能嘴硬！”他转头对身旁三人道：“三位，就是此人！在暗河夺了地火蜥王精血，又重伤于我！实力诡异，不可小觑！我们先联手将他拿下，再图谋潭中之物！”

那光头大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厉老弟放心，一个炼气八层（林衍此时显露的修为）的小子，翻不起什么浪花。老子一斧头就能劈了他！”

妖艳女修也娇笑一声，长鞭在空中甩出一个鞭花：“哟，这小哥长得还挺硬朗，杀了可惜，不如让姐姐好好‘疼疼’你？”

唯有那佝偻老者，依旧闭着眼，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仔细倾听林衍的呼吸和心跳，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小心……此子气血旺盛，远超同阶……不简单。”

林衍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而且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更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惊醒了潭底那尊恐怖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寒光骤盛。

《血魂诀》全力运转，炼气九层巅峰的修为不再掩饰，轰然爆发！一股远比炼气八层强悍、凝练、且带着凌厉煞气的威压，瞬间席卷而出！

“什么？！炼气九层巅峰？！”厉寒四人脸色同时一变！他们没想到，林衍竟然隐藏了如此之深的修为！

“一起上！杀了他！”厉寒厉喝一声，率先出手！寒影剑出鞘，化作一道漆黑冰冷的剑光，直刺林衍面门！剑势之中，带着一股冻结神魂的阴寒！

光头大汉咆哮一声，赤红巨斧抡起，带起一股灼热狂暴的罡风，力劈华山般斩向林衍！那妖艳女修长鞭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卷向林衍双脚！佝偻老者则猛地睁开双眼，那是一双完全灰白、没有瞳孔的眼睛！他手中拐杖顿地，一股无形的、直击神魂的尖啸音波，骤然轰向林衍！

四人联手，攻势如狂风暴雨，瞬间将林衍所有退路封死！

面对这绝杀之局，林衍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他右手虚握，袖中暗红幡影微不可察地一闪，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暗金血芒融入掌心。

左手则悄无声息地捏了一个诡异的法诀，引动了贴藏于身的阴煞袋！

下一刻，他动了！

身形不退反进，迎着厉寒的剑光，右手并指，一道凝练到极致、暗红近黑、中心隐有一丝暗金的剑气，骤然刺出！

血魂剑指·破煞！

同时，他左手猛地向外一甩！

呼——！

阴煞袋袋口大开！一股远比在万骨窟地底时更加磅礴、更加精纯、且似乎带上了一丝古老威严气息的漆黑阴煞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喷薄而出！瞬间将方圆十数丈的范围笼罩！

这阴煞之气，经过地底洞窟吞噬修士残魂、又在地阴灵泉旁浸润，品质已然提升，此刻全力爆发，不仅阴寒刺骨，更带着一种侵蚀灵力、压制神魂的诡异力量！

厉寒的剑光首当其冲，刺入阴煞之气中，速度骤减，剑上的阴寒之力仿佛被同化、抵消！光头大汉的巨斧罡风与妖艳女修的长鞭，也如同陷入泥沼，威力大减！佝偻老者的神魂音波，更是被浓郁的阴煞之气层层削弱！

而林衍的血魂剑指，却仿佛不受影响，甚至吸收了部分阴煞之气，变得更加幽暗凌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厉寒剑光的薄弱之处！

叮！

一声脆响！厉寒浑身剧震，剑光溃散，整个人踉跄后退，独臂持剑，虎口崩裂，眼中满是骇然！

林衍却借着这一击的反震之力，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光头大汉的巨斧和妖艳女修的长鞭，同时张口，一声低沉、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律动的音节，骤然吐出！

“镇！”

这是《血魂诀》中记载的一门粗浅音攻法门，配合他此刻激荡的血灵力和人皇幡的一丝气息，虽不成熟，却带着震慑心神的奇异力量，正好对冲佝偻老者的音波！

两股无形力量在空中碰撞，消弭于无形。佝偻老者闷哼一声，灰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电光石火之间，林衍以一敌四，竟暂时不落下风！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阴煞之气爆发不能持久，对方四人实力强悍，久战必败！

他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平静得可怕的寒龙潭。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骤然闪过！

或许……可以利用这潭中的恐怖存在？

就在他念头转动之际，光头大汉已然怒吼着再次挥斧扑来，妖艳女修的长鞭也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厉寒稳住了身形，剑光再起，佝偻老者也再次举起了拐杖……

绝境之中，林衍眼中厉色一闪，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催动《血影遁》，身形向后急退，方向赫然是——寒龙潭！

“他想投潭自杀？！”厉寒一愣。

“不对！拦住他！”佝偻老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林衍的身影，如同飞蛾扑火，带着决绝的气势，朝着那墨黑平静的寒龙潭面，一头扎了下去！

扑通！

轻微的水花声响起，林衍的身影瞬间被漆黑的潭水吞没，消失不见。

只留下翻滚的阴煞之气，以及潭面微微荡漾开的、迅速平复的涟漪。

厉寒四人冲到潭边，看着深不见底、散发着恐怖寒气和威压的墨黑潭水，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他……他跳下去了？”妖艳女修有些不敢置信。

“找死！这寒龙潭水冰寒彻骨，神识难入，潭底更有那恐怖存在，他跳下去必死无疑！”光头大汉瓮声道。

佝偻老者闭目感应了片刻，摇了摇头：“气息彻底消失了……要么死了，要么……被潭底那东西吞了。”

厉寒独臂紧握寒影剑，指节发白，眼中满是不甘和怨毒。断臂之仇未报，地火蜥王精血也未夺回，对方却以这种方式“逃脱”了？死在这寒龙潭里，算是便宜他了！

“哼！就算他没死在里面，也绝无可能再出来！”厉寒恨恨道，“我们先办正事！按照计划，准备‘引蛟香’和‘困龙网’！必须趁那东西被刚才动静惊扰、尚未完全苏醒时，将其引出，取其精血！”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深不见底的寒龙潭，眼中燃烧起贪婪和疯狂的火光。

骷髅帮的目标，竟然也是血线蛟精血！而且，他们显然准备了特殊的手段！

平静的潭面下，是未知的黑暗与极致的冰寒。跳入潭中的林衍，是生是死？而潭底那恐怖的血线蛟，又是否会如厉寒所愿，被引出深潭？

寒龙潭边，杀机并未因林衍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因为骷髅帮的计划，变得更加浓重。

墨黑的潭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一张巨口，吞噬了一切声响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