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余韵未散,姑苏城匠心气运日益昌隆,连带着街巷间的烟火气都仿佛多了几分灵动的韵律。然而,林砚卿于林府静室之中,却并未沉浸于“我手即天工”的玄妙之境,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
自那夜于昆曲园子窥见“音律灵筑”之奥妙后,他那已臻化境的灵觉,便对城中与“音”、“律”相关的波动格外敏感。而此刻,他清晰地捕捉到,一股异常隐晦、却带着某种执念与悲意的音律法则涟漪,正自城西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
那方向……并非他之前去过的那个热闹的昆曲园子,而是一座早已荒废多年、据说曾显赫一时的百年老戏楼——“幽兰阁”。
更让他心生异样的是,这音律涟漪并非由生人演唱奏乐所发,其源头……空空荡荡,仿佛源自那戏楼本身,源自那沉淀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古老木质舞台,源自那曾萦绕梁柱百年不散的余音残韵!
“苏姑娘,”林砚卿睁开眼,对守在外间的苏清寒传音道,“城西幽兰阁,似有异动,与音律法则相关,我们去看看。”
苏清寒闻言,青鸾剑微鸣,立刻应道:“好。”
夜色深沉,月隐星稀。城西相较于其他区域,显得更为寂静古朴。幽兰阁便坐落在一条青石板路尽头,朱漆剥落,门庭冷清,唯有匾额上“幽兰阁”三个烫金大字,虽蒙尘已久,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雅气派。阁楼紧闭,蛛网暗结,一派荒凉。
但此刻,在这死寂的夜色中,却有声音从中隐隐透出!
并非人声鼎沸,亦非丝竹齐鸣,而是……一个极其哀婉、缠绵,仿佛凝聚了毕生情愫的女子唱腔,在用最正宗的水磨腔,幽幽地唱着《牡丹亭·寻梦》中的名段: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声音缥缈空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它并非响彻夜空,而是仿佛只在戏楼内部回荡,唯有林砚卿与苏清寒这般灵觉超凡之人,方能于外界清晰捕捉。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这唱腔响起,林砚卿以“不朽匠魂”观照,清晰地“看”到,整座幽兰阁的木质结构,其内部沉寂了百年的、与昆曲音律长期共鸣而形成的细微法则脉络,竟被这无源的唱腔重新激活!梁柱、板壁、甚至每一片瓦当,都仿佛在与之共振,散发出微弱却悲凉的意念光华。
戏楼,在自行唱戏! 唱的,还是这情深不寿的《牡丹亭》!
“是……残存的‘戏魂’?还是某种极其强烈的执念,依附于此地,化作了不散的法??”苏清寒握紧了剑柄,她能感受到那唱腔中蕴含的、足以撼动心神的悲戚之意,若非剑心稳固,只怕也要被带入那凄迷的梦境之中。
林砚卿目光凝重,摇了摇头:“不像是简单的鬼魅作祟。这唱腔……与这座戏楼的法则结构深度绑定,其本身,更像是一段被岁月和某种强大心念烙印下来的、不断重复播放的‘法则留声’。”
他尝试以灵识探入戏楼内部,却感到一股柔和却坚韧的阻力。那阻力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不愿被外人打扰的、沉浸在自身悲欢中的孤寂场域。
“进去看看。”林砚卿示意苏清寒稍安勿躁。他并未强行破开那无形的屏障,而是抬步上前,轻轻推向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朱漆大门。
就在他指尖触及门板的刹那——
“咿——呀——”
那幽怨的唱腔陡然拔高,仿佛杜丽娘寻梦不得,肝肠寸断!与此同时,戏楼内部,那空无一人的舞台上,仿佛有无形的水袖猛地一甩!一股蕴含着极致悲伤与不甘的意念,混合着精纯的音律法则之力,如同无形的浪潮,透过门板,向着林砚卿汹涌而来!
这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跨越了百年的、孤独的呐喊!
林砚卿周身“不朽匠魂”自然流转,将那澎湃的悲意与音律法则轻轻化解。但他没有反击,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那浪潮中蕴含的信息。
他“听”到了,那不仅仅是一段唱词。那声音里,有对美好春光的无限眷恋,有对梦中情人的刻骨相思,有对礼教束缚的无言抗争,更有……一种求而不得、芳华早逝的永恒遗憾!
这执念,太深,太浓,已然与这座戏楼的每一寸木料、每一缕空气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悲伤的“音律结界”!
也就在这意念浪潮冲击的瞬间,林砚卿识海中那枚已与匠心深度融合的【工之碎片】,竟再次发出了灼热的共鸣!但这一次,共鸣的对象,并非土木金石,而是这无形的音律法则!碎片内部,那些之前因感悟昆曲而滋生的、关于“音”、“律”的细微纹路,骤然亮起,变得清晰了许多!
仿佛这幽兰阁中的异动,这百年不散的悲音,正是补全这块碎片、助他领悟更深层“天工”奥秘的关键之一!
林砚卿收回手,看着那依旧在夜色中幽幽吟唱的古老戏楼,目光深邃。
“看来,我们要听的,不止是一出《牡丹亭》。”他轻声道,“而是要解开一段被时光与执念封存的……‘水磨幽梦’。”
第八卷,《昆曲霓裳·水磨幽梦》的序幕,就在这旧戏楼夜半自动响起的哀婉唱腔中,悄然拉开。
---
(第八卷第1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