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风流满金陵 第128章 湖心琴音

瘦西湖的夜，是流动的光影与不歇的笙歌。

陈朔在湖畔柳树下静立了片刻，感受着“雨前龙鳞”石带来的清凉滋养，体内残存的邪气似乎又被驱散了一丝，精神也清爽了些许。只是识海中那传承符文依旧沉寂，如同蒙尘的古镜。

他正欲转身离开，去城中寻个清静的客栈落脚，那艘之前引起他注意的乌篷小船，却又悄然从几艘华丽画舫的缝隙间滑出，向着湖心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荡去。

这一次，距离稍近了些。借着湖面反射的灯火与月光，陈朔依稀能看到船头立着一个人影。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袭看似普通、却在夜色中隐隐泛着月华般光泽的素白长衫，背对着岸，面向浩渺的湖心，似乎在眺望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风拂动他的衣袂和如墨的长发，明明身处这满湖的脂粉与喧嚣之中，却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孤高清冷，仿佛与周遭的浮华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更让陈朔在意的，是此人周身那似有若无、却又真实存在的气机。那并非武者凌厉的内息，也非道士修炼的法力，而是一种更加纯净、更加贴近自然、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律动的气息，仿佛与这湖水、这月光、这夜风融为一体。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朔的目光，船头那人影忽然微微侧首，朝岸边的方向瞥了一眼。

尽管相隔数十丈，夜色朦胧，但陈朔依然感觉到一道清冷如月光、却又似乎能洞彻人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并无恶意，也无探究，只是如同掠过水面的清风，一触即分。

随即，那人影缓缓在船头坐下。乌篷小船上并无灯火，只有月光洒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下一刻，一缕琴音，如同从水底升起，又似自天际飘来，幽幽地响起。

琴声初起时极低，如微风拂过莲叶，细雨敲打青瓦，几乎要被周围的丝竹喧嚣所淹没。但不过三两声后，那琴音便仿佛挣脱了束缚，清越而起，穿透了湖面的嘈杂与迷离，清晰地传入陈朔耳中。

琴音并不激昂，也无哀怨，反而带着一种空旷、悠远、宁静的韵味。如同月下独对空山幽谷，又如扁舟一叶遨游太虚。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弦之上，却又涤荡着心头的尘埃。

陈朔驻足聆听，心神不由自主地被这琴音吸引。这琴声，与他之前听过的任何乐曲都不同。它似乎不仅仅是技艺的展现，更蕴含着某种独特的“意”与“境”。在这琴音之中，他竟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变得格外宁静，连识海中那沉寂的传承符文，似乎都微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

“好琴，好曲，更难得的是这抚琴之人的心境。”陈朔心中暗赞。此人的琴艺，已然超脱了单纯的娱人耳目，近乎于道了。

湖面上，不少画舫似乎也听到了这迥异于寻常靡靡之音的琴声，喧嚣之声渐歇，许多人探头张望，寻找琴音来源。但那乌篷小船所在之处光线黯淡，又被垂柳阴影遮挡，一时间竟无人看清。

琴音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由舒缓渐入空灵，最后几个音符如同露珠滴落湖心，余韵袅袅，渐渐消散在夜风之中。

琴声止息，湖面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而船头那白衣人影，在抚完最后一音后，便起身，身影隐入了乌篷之中。小船无桨自动，悄然向着与来时相反的、更加幽深的湖湾方向滑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与垂柳的掩映里，再无踪迹可寻。

仿佛方才那清绝的琴音与遗世的身影，都只是这扬州夜色中的一个幻梦。

陈朔望着小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此人气度非凡，琴音通玄，绝非扬州城中常见的风流名士或江湖奇人。他出现在此，是偶然，还是别有深意？

不过，萍水相逢，惊鸿一瞥，多想无益。陈朔收敛心神，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瘦西湖畔，融入了扬州城夜晚依旧熙攘的人流之中。

他在城中寻了一处相对清静、靠近旧城区域、名为“悦来”的老字号客栈住下。客栈掌柜见陈朔气度沉稳，虽是书生打扮，却无酸腐之气，便给他安排了一间临着后巷、较为安静的上房。

安顿下来后，陈朔照例取出“雨前龙鳞”石，汲取水灵之气调养伤势。今日听了那湖心琴音，他感觉心神格外清明，疗伤的效果似乎也好了几分。

调息完毕，他又拿出刘员外所赠的那本无名古书，就着灯烛，继续翻阅。如今身处淮扬水乡，书中关于此地水脉、灵物的记载，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他翻到夹着金色书签的那一页，再次仔细阅读那段关于“水之精”、“灵物”的模糊描述，以及那幅简陋的水道迷宫图。图中线条扭曲，标识不明，看起来像是描绘了一处极其复杂的地下暗河或溶洞系统。

“淮扬古地，水脉交汇之处……”陈朔沉吟着。扬州地处长江与运河交汇，水网密布，地下暗河溶洞众多，若真有什么“水之精”潜藏，倒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这线索太过虚无缥缈，无从寻起。

正思索间，他忽然想起日间在瘦西湖感受到的那白衣人影的气机，以及那清冷空灵的琴音。那人气机纯净，近乎自然，或许……与这“水”之一道，也有些关联？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陈朔摇了摇头，将书合上。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这扬州城看似繁华太平，但卧虎藏龙，暗流涌动，没有自保之力，终究不便。

接下来的几日，陈朔便在这悦来客栈安心住下，每日除了固定的调息疗伤、研读古书，便是出门闲逛，熟悉扬州城的环境。他去了着名的平山堂、大明寺，也在东关街、彩衣街等繁华市井流连，品尝淮扬美食，听书看戏，像一个真正的闲散文士，观察着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

他也在暗中留意，是否还能再感受到那白衣人的气息，或者发现其他修行之人的踪迹。然而，那人自那夜湖心一现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踪影。扬州城中虽偶有气息异于常人之辈，但也多是些修炼粗浅内功的武者，或是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并未再遇见如那白衣人般气息纯净高渺的存在。

这一日，陈朔正在客栈大堂用早膳，忽听得旁边几桌客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语气中带着兴奋与好奇。

“听说了吗？‘漱玉轩’今晚有盛会！”

“漱玉轩？是那个新开不久、神秘得很的琴馆？”

“正是！据说其主人琴艺通神，但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今晚不知为何，广发请柬，邀请城中名士才子、懂琴爱乐之人前往，说是要‘以琴会友’！”

“请柬？我等哪有资格拿到那等请柬？据说非是名流雅士，或者琴艺得到认可之人，连门都进不去！”

“唉，可惜了，无缘得见高人风采……”

漱玉轩？琴艺通神？

陈朔心中一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