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奸 第193章 好事

“子殷啊，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你怎么诳人呢。”祁郢才是真喝不下了，再多一点就要醉倒了，他把酒坛子往对面放。

裴元照是个性子冷的人，喝了酒也改不了他骨子里的疏冷，但他待人接物又秉持君子之风，直白说，就是吵架也很文雅，不与人红脸。

所以祁郢看着他的大红脸，也乐了，“你面色看着吓人，酒量其实深着呢！”

“陛下，喝酒并不能解愁，况且臣不喜饮酒。”裴元照看天色就知道祁郢是不打算回宫了。

两人虽是君臣，私底下关系却不错，早些年祁郢兴之所至总会与他点灯促膝，一夜不眠，裴家小院也是祁郢唯一在外头夜宿过的地方。

“谁愁了？朕就是来找你喝酒聊天。”

“是臣愁，”裴元照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愁南方的绵月阴雨，恐成大灾。”

闻言，祁郢眉头要皱不皱的，没声好气，“朕听你这是含沙射影呢。”

他这个天子没愁天灾国事，做臣子的倒先愁上了，这不是纯纯阴阳人吗。

“实话罢了。”

但也确实是影射他。

两人其实都话不多，而裴元照也不是一个很合宜的酒友，他没有毕渥那么知情识趣，也没有瀞花王祁昶会劝酒拼酒，但祁郢又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子殷，你这小院也太清静了，既无眷属之欢，又无朋友之乐，茕然孤独，无与晤语……”祁郢没有给臣子赐婚的喜好，也不是那种爱撮合人的性子，所以这会儿是纯无话找话，“你年纪比朕大，也该成家了。”

“家中长辈原是定下一门婚事……只是事有不巧，臣父死，臣祖母复死……”

连着守了两个孝期把婚事耽搁了，本想着等考中之后成家，母亲又病故……他辞官回乡守制七个月就被祁郢诏回，但夺情复官并不代表他能在孝期娶妻，到去年冬月才算期满三年。

祁郢单知道他入京之前在家乡守孝过一段时间，却不知是连着守……原是生生把年纪蹉跎大了。

“你原先那未婚妻？”他不无好奇的问。

“早嫁人了。”

“那她应当是悔之晚矣。”

没想到这话却引得裴元照失笑，“并非人人都想攀望门嫁高官，她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嫁了个通判之子，日子过得很好……”

“一个通判的儿子能比得上朕的裴相？”祁郢的眼神一言难尽。

“醴泉无源，芝草无根，琴瑟和鸣又岂是清贫富贵而论……”裴元照自然也有年少慕艾时，那时母亲领着他去对方家里送节礼，看见她在花架下打秋千，穿了一件绿色的裙子。

他后来才知诗人那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看见路边的芳草都会想起记忆里的那抹绿影。

“此后山水不相逢，不闻旧人长与短……”

听他说完，祁郢牵动情肠，也是劝慰也是慨叹，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裴元照却听的暗暗摇头，祁郢的心胸和眼界，远超一般的帝王，尤其他在处理政事上从来不会一意孤行，偏听偏信，这实属难得。

可偏偏为情所困！

不过他也安慰自己，人年轻怎么能不纠结情爱之事，不是谁都如自己这样连守三个孝期……又天性寡欲的。

谈宴至夜深，裴元照送他到卧房就寝，自己返回书房夜读。

绿釉瓷省油灯燃到三更天，裴元照听见静夜里门开的声音。

他举卷而叹，倒是和他的油灯一样，不拨灯不添油——省心（芯），他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这么晚了，就算酒醒了也没必要再回宫……可见这情场中人是日切怀思，系于魂梦，早已不能自主。

他在几个瞬息之间在心里对这事下了定论，没救了。

万事不如书在手，人生不愁灯当头。

四月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如云朵儿，又如温柔的雪，玉兰也是满树繁盛，美的有些不真切的圣洁。

而许执麓是没时间赏花了，新乐大婚之后，路筝与黄忆媛先后出嫁，所有的好事都集中发生一样，据说整个京城办喜事的是一场接一场，原是杏榜下捉婿促成一桩桩良缘……

路筝和顺利高中的苗松成婚，而黄忆媛也嫁入了赵家。

这两桩婚事都是在许执麓眼皮底下发生，她没有干预过什么，可她与两人关系匪浅本身就是一种干预。

年前苏禹就降职担任户部侍郎，风波初平，但户部尚书的空缺又让朝中暗流涌动起来。

许执麓一边忙着给祁昇办了生辰宴，一边又因汛期将至，而研读水利书籍，之前走她的门路而升迁工部侍郎的郑叔明这两年力促“疏五河，导湖水注之海”，使得一些有大湖的地区免了水涝灾害，乃是真正的为百姓办了好事，以至于在朝野中有了好官声。

前几日他上了一道治水之法的奏疏，也立时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动。

江南治江，淮北治河，同一治也，而迥然不侔。

黄河之水，迁徙不常，顺逆乍改，其患在决。

江南之水，纡回百折，趋纳有准，其患在塞。

体究治水之法有三，一曰开治港浦，二曰置闸启闭，三曰筑圩裹田。

这治水乃是历朝历代的痼疾，每一任皇帝执政期间都持之以恒的治理改良河道，加固防汛河堤……祁郢也不例外，终年治水，从不懈怠，任用能人，不拘一格。

五月郑叔明就擢升工部尚书，原工部尚书改任户部尚书。

而借着郑叔明高升的这股东风，许执麓趁势推动废除水课制。

水课就是老百姓使用官井是要收费的，大祁朝的水渠多是明渠，裸露于地面，蜿蜒绕城，却很容易受污，如此就有了暗渠，而暗渠因以石材造就渠壁，多数用于皇家宫苑，水井亦是同理，因井壁皆要砌砖，大多也只宫苑和府衙之内。

废除水课制，百姓们可以免费使用官井，同时为了让更多人不因食用明渠水而生病，朝廷也大力开凿居民区域水井。

水井利民生，这水课一废，还有贩水行悄然兴盛，以贩水为业的百姓也有了养家糊口的机会，一担水三五文，多不过十文，走街串巷哪里都能送，总有那肩不能挑的图个便利……民间对当今皇上一片赞誉之声。

祁郢没想到许执麓看个水利的书，治河水的法子没看出来，倒是治喝水的非常成功。

这女人怎么可以又占他的心，又以聪明才智征服他的人呢。

不，她其实早就用美貌征服了他的身体。

此后，许执麓权势畸重，而时隔一年，她也终于从冰务司这条线揪出了那枚被薄氏藏在后宫里真正的暗子。

大抵是势大力沉，惧于她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趋炎奉势才是人之天性，卖了老东家投向新东家又有什么不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