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兄们都有病 第25章 璞玉混金

春深日暖，太液池的冰早已化尽，碧波荡漾，沿岸垂柳如烟。宫学里，气氛却似乎比往日更微妙了几分。及笄后的林肃，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那份原本被怯懦遮掩的清俊与沉静，渐渐难以完全掩藏。他依旧穿着素净的皇子常服，言行举止也恪守着规矩，但偶尔抬眼间，那眸底流转的光彩，却让某些人心弦微动。

这日文华殿散学，太子萧景缓步走到林肃案前，目光落在他刚写完的一篇策论上。字迹工整清秀，见解虽不惊人，却也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

“九弟近来进益不小。”萧景声音温和，带着长兄的关怀，指尖却似无意地拂过策论边缘，离林肃握着笔的手极近，“只是这破题之处，略显保守了些。为君者，有时需有些魄力。”他微微俯身，靠得近了些，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萦绕过来，声音压低，带着引导的意味，“譬如这漕运改制，若一味求稳，反失先机。九弟以为呢？”

林肃立刻放下笔，站起身，垂眸恭敬道：“太子哥哥教训的是，肃儿受教。只是肃儿愚钝，见识浅薄，不敢妄议朝政。”他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像是被兄长靠近指点而有些无措，眼神纯净，带着对储君权威的全然信服，将那丝因靠得太近而产生的不适完美掩藏。

萧景看着他这副温顺依赖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他直起身，笑了笑，拍了拍林肃的肩膀：“无妨，慢慢来。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东宫问我。”那姿态，俨然是将他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他人染指。

太子刚走，二皇子萧煜便大步流星地过来，一把抓起林肃那篇策论，粗粗扫了一眼，便丢回案上，皱眉道：“写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老九，走，跟二哥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整日闷在屋里，人都要发霉了！”他说着，就要去拉林肃的手腕。

林肃手腕微微一缩，巧妙地避开了他的碰触，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和怯意，小声道：“二皇兄，我……我骑射不精，去了只怕给二哥丢脸。而且，周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未温习……”

萧煜看着他微微蹙起的小眉头和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心头那股因被拒绝而升起的不快，莫名地转化成一种更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他收回手，抱臂哼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下次，下次定要带你去！”语气里竟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三皇子萧烁则是在一次讨论古籍版本时，对林肃偶尔提出的、看似天真却往往能切中要害的疑问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扶额感叹：“九弟心思之巧，有时真令为兄惊讶。”他看向林肃的眼神，少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找到“知音”的欣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而林肃，对这一切似乎浑然未觉。他在萧景面前是乖巧懵懂的幼弟，在萧煜面前是胆小需要保护的兄弟，在萧烁面前则是勤学好问的同道。他恪守着“弟弟”和“学生”的本分，应对得体，眼神清澈，仿佛那些暗流涌动的试探与特殊关照，于他而言，仅仅是兄长们的正常关怀与教导。

唯有在幽兰殿，面对萧铭时，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他会眉飞色舞地讲述宫外见闻，会笨拙地学着市井小儿的游戏逗萧铭开心，会毫无顾忌地分享自己从“小八资料库”里看来的、那些被萧烁认为是“奇技淫巧”的知识。

“阿铭你看，如果用杠杆原理，是不是就能省很多力气？”他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眼睛亮晶晶的。

萧铭蹲在他身边，琉璃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听着他那些“离经叛道”却又新奇有趣的想法，嘴角始终噙着清浅温柔的笑意。他会轻轻点头，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疑问，两人头碰着头，讨论得不亦乐乎。只有在萧铭面前，林肃才像是真正符合他年龄的少年，活泼，好奇，带着点未经世事的纯粹（伪装的）。

这日午后，皇帝心血来潮，考较几位年长皇子的功课。太子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气势恢宏；二皇子支支吾吾，显然准备不足；三皇子则过于拘泥章句，失了灵气。皇帝面上不显，眼底却掠过一丝失望。

目光扫过垂手侍立在末位的林肃，皇帝忽然开口：“文瑾，你来说说，何为‘君子不器’？”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位皇子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林肃身上，神色各异。

林肃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回父皇，儿臣愚见。君子不器，乃孔子所言，意指君子之学，不当如器物般局限于某一用途，而当博学多通，心怀天下，应变无穷。”这是最标准、最不会出错的答案。

皇帝看着他，不置可否，又追问：“那你以为，如何方能‘不器’？”

林肃心跳微微加速。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答得过于平庸，显得无能；答得过于出众，则易招嫉恨。他沉吟片刻，抬起眼，眼神干净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思索，声音清朗：

“儿臣以为，欲‘不器’，首在‘学’。然学非死记硬背，需明其理，通其变。譬如匠人制器，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其次，在于‘行’。读万卷书，亦需行万里路，体察民情，洞悉世事，方不至沦为纸上谈兵之器。再者……或许还需存一份‘童心’，对万物葆有好奇，不拘泥于成规，方能触类旁通，不为特定之‘器’所囿。”

他既引用了圣人之言，又结合了自身的理解，甚至大胆地提到了“童心”，言辞恳切，姿态谦逊，既展现了一定的思考深度，又不至于锋芒毕露。尤其是最后那句“童心”，配着他那清澈的眼神和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面容，显得格外真挚动人。

皇帝凝视他片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激赏，随即化为平静，淡淡道：“嗯，尚可。虽见解稚嫩，倒也质朴。退下吧。”

“谢父皇。”林肃恭敬退下，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他能感觉到，太子看向他的目光深沉了几分，二皇子则是纯粹的不解加烦躁，三皇子萧烁则是若有所思。

【肃肃，刚才能量波动监测，皇帝对你的好感度有微弱提升！太子那边警惕值升高了！二皇子……呃，他好像根本没听懂，就是觉得你又在掉书袋。】小八在他脑海里快速汇报。

林肃在心中默默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恰好在“璞玉”与“浑金”之间，既展现了可塑性，又不足以立刻被视为威胁。

回到自己的位置，他依旧低眉顺眼，仿佛刚才那番对答只是侥幸。然而，他垂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

他这块“璞玉”，需要在这各方势力的打磨下，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光芒，却又不能完全湮灭无光。而他那“直男”般对情感信号的迟钝，或许，正是最好的保护色。

只是他不知道，他这份在权力旋涡中努力维持的平衡，以及那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混合着纯真与聪慧的独特气质，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那几位“兄长”心中，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兄弟之情”的范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而池底的暗流，唯有当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