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兄们都有病 第24章 京华烟云

及笄礼的喧嚣过后，清辉阁重归寂静，但那方紫端砚和满屋的贺礼，无声地昭示着某些东西已然不同。林肃依旧是那个安静温顺的九皇子，只是偶尔在无人时，指尖抚过冰凉的砚台，眼底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波澜。

春意渐浓，宫墙内的柳絮开始纷飞，如同落了一场柔软的雪。这日，林肃向周先生告了假，理由是感染风寒，需要静养。周先生看了看他略显苍白（实则是前夜挑灯夜读所致）的脸色，并未多问，准了。

真正的目的，并非养病。

钱嬷嬷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清辉阁。她如今已是御膳房颇有脸面的老人，借着给各宫送膳的由头，行事方便许多。

“殿下，”钱嬷嬷将食盒放下，压低声音，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都安排妥当了。老奴那不成器的侄儿在外头候着，是个机灵可靠的，定能护殿下周全。”

林肃看着钱嬷嬷，心中暖流涌动。这位老人，是这深宫里为数不多、不掺杂利益、真心待他的人之一。他握住钱嬷嬷粗糙的手，轻声道：“嬷嬷费心了。”

“殿下说的什么话，”钱嬷嬷眼眶微红，拍了拍他的手背，“娘娘若在天有灵，看到殿下如今这般……定是欣慰的。”她絮絮叨叨地又嘱咐了许多注意安全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换上钱嬷嬷准备好的、料子普通却舒适的青布衣衫，林肃对着铜镜，将代表皇子身份的玉佩取下，小心收好。镜中的少年，褪去了华服，眉眼间的沉静依旧，却莫名多了几分清爽利落，如同寻常书香门第家的小公子。

【啧啧，人靠衣装啊肃肃！这身打扮，混进国子监当个学子都毫无违和感！】小八在他脑海里兴奋地 buzzing，【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扫描宫外的世界了！】

通过那条早已摸熟、借助小八扫描避开守卫的隐秘路径，林肃有惊无险地溜出了宫墙。当双脚真正踏在宫外带着尘土气息的青石板路上时，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阳光似乎都比宫里的更暖，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料、人声的气息，嘈杂，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钱嬷嬷的侄儿名叫铁柱，是个二十出头的憨厚青年，赶着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等在约定地点。见到林肃，他有些拘谨地行了个礼，讷讷地不知该如何称呼。

“叫我林公子即可。”林肃温和地笑了笑，上了马车。

马车骨碌碌地驶入京城繁华的街市。林肃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向外张望。鳞次栉比的店铺，高声吆喝的货郎，摩肩接踵的行人，玩闹嬉笑的孩童……这一切，与他平日里见到的井然有序、寂静无声的宫廷，截然不同。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热闹扑面而来。

他让铁柱将马车停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口，自己信步走了进去。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心所欲地走着，看着。

他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驻足，看那老手艺人如何用熬化的糖浆，灵巧地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他在一家书铺流连，指尖拂过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籍，发现有些民间刻本的内容，与宫中学的竟有细微出入，颇觉有趣。他甚至在一个卖女子胭脂水粉的摊子前停顿了片刻，看着那些色彩缤纷的香粉盒子，想起前世某些模糊的记忆，不由得莞尔。

【前方右转！肃肃！有杂耍！能量反应很热闹！】小八激动地指引。

林肃顺着小八的指引走过去，只见一片空地上围了不少人，中间一个精瘦的汉子正赤着上身，表演胸口碎大石，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旁边还有舞刀的、吐火的，热闹非凡。林肃挤在人群里，看着那些卖力表演的艺人，和周围百姓纯粹而热烈的反应，只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时近中午，腹中有些饥饿。铁柱引着他来到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客人却不多的面馆。店面不大，只摆着四五张旧木桌，却收拾得整洁。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笑容和气的老人。

“小公子，吃面吗？小店的老卤汤面，是祖传的手艺，保准您吃了还想吃！”老人热情地招呼。

林肃点点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乳白色的浓汤，筋道的面条，上面铺着几片厚厚的卤肉和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他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味道竟出乎意料地醇厚鲜美，远非宫中那些精致却失之天然的御膳可比。

他吃得专注，没注意到对面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书生，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那书生目光在他执筷的姿势、用餐的仪态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吃完面，林肃满足地放下碗筷，掏出钱袋付账。那书生却忽然起身，走到他桌前，拱手一礼：“这位小公子，冒昧打扰。观公子举止气度，不似寻常人家，可是进京求学？”

林肃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还礼，用的是宫中教导的标准礼仪，却又刻意带上了几分生涩：“先生谬赞，小子姓林，随家中长辈来京访友，并非求学。”

书生见他礼仪周全，谈吐清晰，眼中的讶异更浓，却也不再追问，只笑道：“原来如此。老夫姓杜，在此处设馆教书。见小公子风姿不凡，故有此一问，唐突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杜先生言语间颇有些见识，引经据典，却又不迂腐。林肃小心应对，偶尔也能接上几句，引得杜先生连连点头。临走时，杜先生还赠了他一本自己批注的《诗经》，说是“相见即是有缘”。

拿着那本带着墨香的书，林肃心情有些复杂。宫外之人，似乎并非都如宫中那般充满算计。

下午，他又去逛了逛集市，给萧铭买了一包香甜的桂花糖，给钱嬷嬷选了一支素雅的木簪。看着手中这些简单却充满心意的礼物，他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林肃不得不踏上归途。回宫的路上，他没有再坐马车，而是慢慢地走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最后的自由空气。街边的店铺陆续点亮了灯火，炊烟袅袅，孩童被唤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幅平凡却温暖的画卷。

【肃肃，能量检测显示，你的情绪波动值在宫外这段时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峰值。】小八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看来，偶尔出来放放风，对你的心理健康很有好处嘛。】

林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这市井的烟火气，深深地刻入脑海。

回到那处偏僻的宫墙角落，再次通过狗洞钻回宫中时，清冷的月光已经洒满了地面。宫内的寂静与宫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换回皇子的常服，将那身青布衣衫和买来的礼物小心藏好。

坐在清辉阁冰冷的书案前，他看着窗外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空，心中那份因出宫而激荡的情绪久久未能平复。

宫外广阔天地，人情冷暖，市井百态，像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知道，自己终究属于这座牢笼，至少目前如此。

但这一次短暂的出逃，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种子。那些温暖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记忆，将在他未来漫长而艰难的宫廷生涯中，成为支撑他的重要力量。

他拿起杜先生所赠的《诗经》，翻开来，里面除了工整的批注，还有几句随笔写下的感怀，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得志的文人特有的清高与落寞。

林肃轻轻摩挲着书页，眸光沉静。

这京华的烟云，他今日算是窥见了一角。

而他的路，还很长。宫墙之内，风，似乎又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