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兄们都有病 第21章 岁寒心

浮灯之夜的悸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过后，湖面复归平静，但那石子却沉甸甸地坠在了湖底。林肃依旧是那个安静、偶尔怯懦的九皇子，在文华殿和清辉阁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无人知晓，他偶尔望向东南宫墙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向往。

年关将近，宫里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各宫开始清扫庭院，准备年节用物，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糖瓜和腊肉的香气。按照惯例，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宫中会解除部分宫禁，允许一些身份清贵、家世可靠的宗室或重臣子弟入宫，与皇子们一同参加“迎岁宴”，算是年节前的一场小预热。

这一次，林肃依旧在太子“关怀”的名单上。

迎岁宴设在御花园靠近梅林的一座暖阁里，比起太后的雅集，气氛更显轻松活泼些。来的多是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虽然依旧守着礼节，但言谈间明显少了几分拘谨。

林肃依旧选了个角落坐下，小口吃着宫女端上的、造型讨喜的年年糕，目光却悄然打量着在场的人。除了几位眼熟的皇族宗亲，他还看到了上次万寿节献艺的靖安侯世子顾昀。顾昀今日未着戎装，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锦袍，衬得他小麦色的皮肤愈发精神，正与三皇子萧烁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在说边塞的风物，萧烁听得一脸神往。

【啧，阳光开朗大男孩和文艺青年书呆子，这组合有点意思。】小八点评道。

林肃的视线移开，落在另一个独自坐在窗边、安静看着外面梅花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素雅的月白长衫，面容清秀，气质沉静，与周遭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林肃记得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公子，名叫沈清猗，素有“神童”之名。

许是察觉到林肃的目光，沈清猗转过头，对上林肃的视线。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避开或露出恭敬之色，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清澈而平和。

林肃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几个年纪稍小、活泼好动的宗室子弟提议玩投壶。二皇子萧煜第一个响应，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林肃对这类游戏兴趣缺缺，正想继续降低存在感，却见顾昀走了过来，笑着对他和沈清猗道：“九殿下，沈兄，枯坐无趣，不如我们也去试试？”

沈清猗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擅长此道，但还是礼貌地站起身。林肃本想拒绝，但看着顾昀那爽朗真诚的笑容，鬼使神差地，也点了点头。

投壶结果可想而知。萧煜技艺精湛，箭无虚发，赢得满堂彩。顾昀身手敏捷，成绩也不错。沈清猗则显得有些笨拙，几乎箭箭落空，但他面上并无窘迫，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林肃则刻意控制着，投中了两三箭，既不显得突出，也不至于太丢脸。

游戏间隙，几人凑在一处喝茶取暖。顾昀是个话匣子，说起边关的辽阔，雪原的壮丽，还有那些与京中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绘声绘色。沈清猗虽话不多，但偶尔插言，引经据典，竟也能将顾昀描述的景象与书中所载相互印证，听得顾昀连连称奇。林肃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但听到有趣处，眼底也会掠过一丝真切的笑意。

“边塞苦寒，但天地广阔，纵马驰骋，快意恩仇，才是男儿该有的样子！”顾昀说得兴起，用力一拍大腿。

沈清猗轻轻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顾兄所言壮怀激烈，令人向往。然则‘马上得天下，焉能马上治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顾昀挠挠头，哈哈一笑：“沈兄说的是！是我粗人了。”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林肃，“九殿下，你觉得呢？”

林肃正捏着一块糕点，闻言抬起头，想了想，轻声道：“肃儿觉得……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便是好的。”

他声音不大，却让顾昀和沈清猗都微微一怔。选择？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个奢侈又陌生的词。

顾昀咧嘴一笑：“九殿下年纪小，见识倒是不凡！”

沈清猗也若有所思地看了林肃一眼。

【可以啊肃肃！一句话震住俩！】小八在他脑子里起哄，【这波装得，于无声处听惊雷！】

短暂的交流，像冬日里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暖风，吹散了林肃心头的些许阴霾。他忽然觉得，这宫廷之中，也并非全是豺狼虎豹和虚伪客套。

迎岁宴后没几天，一场大雪终于姗姗来迟，将整个皇城装点得银装素裹。太液池结了厚厚的冰，成了宫中一处新的玩乐之地。皇子公主们，甚至一些得脸的宫人，都会在冰上嬉戏玩耍，抽冰嘎，滑冰车，热闹非凡。

这日午后，林肃被萧铭拉着，也来到了太液池边。萧铭裹得像个雪团子，只露出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冰面上穿梭的人影。他身子弱，不敢下去，林肃便陪他在岸边看。

恰巧顾昀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将门子弟也在冰上，他们不像其他人那样玩闹，而是拿着自制的简陋工具，在冰面上凿开一个小窟窿，似乎想捞鱼。

“这么冷的天，冰层又厚，能捞到鱼吗？”萧铭小声问。

林肃看着顾昀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记得前世在北方，冬天凿冰捕鱼是常事，有些技巧。

他拉着萧铭，走近了些。

顾昀见到他们，抹了把脸上的雪沫，笑道：“九殿下，五殿下！你们也来了？我们在试试能不能弄条鱼，晚上烤着吃！”

他旁边的几个少年也纷纷打招呼，眼神干净，没有太多尊卑隔阂。

林肃看着那个小小的冰窟窿，和旁边堆着的、明显不得法的工具，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道：“顾世子，这洞……可能有点小。而且，工具或许可以改进一下……”

顾昀眼睛一亮：“九殿下懂这个？”

林肃摇摇头：“不懂。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一些。”他借着“书上看到”的名义，将一些凿冰眼选址、扩大洞口、以及制作简单冰镩和捞网的建议，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说了出来。

顾昀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九殿下，您看的这是什么书？也太厉害了吧！”一个黑瘦的少年惊叹道。

林肃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顾昀却是行动派，立刻按照林肃的建议，招呼同伴们重新选址，改进工具。忙活了小半天，虽然一个个冻得鼻涕横流，手也僵了，但当他们真的从扩大的冰窟窿里捞起几条活蹦乱跳的肥鱼时，所有人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太好了！今晚有烤鱼吃了！”顾昀拎着鱼，笑得见牙不见眼，对林肃道，“九殿下，多亏了你！晚上一起来！就在那边避风的亭子里！”

林肃看着他们真诚热烈的笑容，看着萧铭也因为这份热闹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出风头”而产生的顾虑消散了。他点了点头：“好。”

夜幕降临，太液池边的避风亭里，燃起了一小堆篝火（自然是经过允许、在绝对安全的位置）。顾昀和他的伙伴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熟练地将鱼清理干净，用树枝串了，放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欲大动。

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繁琐的礼仪，一群人围着火堆，分享着烤得外焦里嫩的鱼肉，虽然调料只有简单的盐巴，却觉得比宫宴上的任何珍馐都要美味。顾昀讲着军中的趣事，其他少年也七嘴八舌地补充，笑声在寒冷的夜空中传出很远。

林肃小口吃着烤鱼，听着他们的笑语，感受着篝火传来的温暖，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他甚至也难得地开口，说了几个小八资料库里看来的、无伤大雅的冷笑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萧铭坐在他身边，小口吃着顾昀特意为他烤得最嫩、剔除了所有小刺的鱼腹肉，琉璃色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光，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这一刻，没有皇子，没有世子，没有尊卑，只有一群在寒冬里分享温暖与快乐的少年。

【真好呀……】小八在他脑海里轻声感叹，【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林肃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最后一点鱼肉吃完，感受着那份简单的满足。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宫中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福字和春联。爆竹声也开始零星地响起，年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除夕夜，盛大的宫宴自是少不了。林肃依旧坐在他的角落，看着歌舞升平，听着吉祥话漫天飞。与往年不同的是，他的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他不再只觉得窒息和压抑，偶尔也会认真欣赏一下精彩的表演，品尝一下特意为年节准备的美味佳肴。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时，所有人起身，向皇帝、太后恭贺新禧。

“愿陛下\/父皇\/皇祖母，万岁安康，国泰民安！”

山呼海啸般的祝祷声中，林肃也跟着众人一起躬身行礼。抬起头时，他看着夜空中不断绽放、又转瞬即逝的璀璨烟花，心中一片宁静。

旧岁已除，新春已至。

在这深宫之中，危机依旧四伏，前路依旧迷茫。但他不再是刚来时那个完全孤立无援、只会恐惧的稚童。他有了可以分享秘密的系统小八，有了纯净温暖的萧铭，还有了如顾昀、沈清猗那般，虽交集不深、却让他看到一丝光亮的朋友。

寒冬虽冷，但总有一些东西，能够温暖人心。

比如一盏遥远的浮灯，一次笨拙的冰上捕鱼，一顿简陋却快乐的烤鱼，还有这辞旧迎新时，短暂却真实的祥和。

他微微握紧了袖中的手。

新的一年，他依旧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他知道，自己心底那簇微弱的火苗，并未熄灭。

它在等待，等待足以燎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