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灰长袍面具人的目光,冰冷如渊,隔着百丈浑浊水域扫来,即便我们收敛了所有气息,隐匿在扭曲植物的阴影中,仍有一种被毒蛇锁定的寒意沿着脊背爬升。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微微偏头,仿佛在聆听或感应着什么。下方战场的厮杀声、法术爆鸣、濒死惨嚎,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那五名澜涛宗修士的防御圈已缩至极限,眼看就要被灰衣人潮彻底淹没。
“是……是‘鬼面众’!”蓝漪死死捂住嘴,才没让惊呼溢出,声音在我识海中颤抖,“我……我在雾影峡远远见过一次!他们比那些阴影更可怕,是幽冥海真正用于战斗和猎杀的爪牙!那个银袍的……可能是‘百夫长’甚至更高!”
鬼面众?幽冥海的战斗序列?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个金丹圆满的“百夫长”,加上十几名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灰衣鬼面,绝非我们目前状态能正面抗衡的存在。刚才与铁甲鬼鲛一战消耗甚巨,大家多少都带着伤,灵力也未恢复。强行出手,多半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难道眼睁睁看着同道修士被屠戮?而且,澜涛宗弟子出现在此,绝非偶然,他们或许掌握了关于幽冥海、关于外界变故的重要信息!
就在我急速权衡之际,异变陡生!
战场中心,那名澜涛宗的金丹中期中年男修(似乎姓周,听到同门喊“周师叔”),眼见两名弟子被灰衣鬼面的骨锯刀斩碎护体灵光,血染海水,他目眦欲裂,猛地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湛蓝色、表面有雷霆纹路的珠子,厉声吼道:
“结‘惊涛逆流阵’!掩护我!”
剩余三名伤痕累累的弟子闻声,眼中闪过决绝,竟不顾自身安危,强行爆发出最后灵力,法诀连掐!三道深蓝色的水柱从他们身上冲天而起,相互缠绕、旋转,形成一个逆向旋转的漩涡,暂时将周围攻上的灰衣鬼面逼退数步!
趁此机会,周姓修士将那湛蓝雷珠高高抛起,同时一口精血喷在上面!
“以我精血,引动天威!癸水阴雷·爆!”
雷珠吸收了精血,光芒瞬间炽烈到极致,表面雷纹游走,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响!一股狂暴、毁灭的雷霆气息弥漫开来,不仅让围攻的灰衣鬼面动作一滞,连远处礁石上的银袍鬼面也微微抬起了手。
然而,这周姓修士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施展此术代价巨大,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暴跌。
“想自爆雷珠?晚了。”银袍鬼面的声音,如同两块冰片摩擦,冰冷、淡漠,毫无情绪波动。
他抬起的右手,食指轻轻一划。
一道细若发丝、却呈现着诡异惨白色的光线,无声无息地划破水流,瞬间出现在那枚即将爆发的癸水阴雷珠前!
光线触及雷珠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枚蕴含金丹修士精血、足以重创甚至灭杀数名同阶修士的癸水阴雷珠,竟如同被冻结的冰块,表面湛蓝雷光迅速黯淡、凝固,然后……悄无声息地 碎裂,化作一蓬细碎的、失去所有灵性的蓝色冰晶,飘散在海水中。
周姓修士如遭重噬,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三名弟子拼死维持的“惊涛逆流阵”也因灵力不济而崩溃,三人被反噬之力震得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灰衣鬼面们没有丝毫停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上!刀光凛冽,直取要害!
完了!
澜涛宗五人,已陷入绝境,再无反抗之力。
不能再犹豫了!
“救人!目标:扰乱阵型,制造混乱,抢了人就跑!绝不可恋战!”我几乎在癸水阴雷珠被冻结的瞬间,便做出决断,向陆乘风三人传音,“云逸,用最大范围的风灵扰乱,卷起泥沙!秦岚,准备群体治疗和加速水遁!乘风,随我突前,斩开缺口!”
话音未落,我已然化作一道模糊水影,从藏身处疾射而出!潜龙令暗金纹身光芒流转,一股沉重的“镇”域率先笼罩向离我最近的两名灰衣鬼面!
与此同时,早已蓄势待发的陆乘风,人随剑走,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湛蓝剑虹,后发先至,直刺那两名鬼面之间,试图撕裂他们的合击之势!
“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围攻的灰衣鬼面们动作微微一滞。他们似乎没料到附近还隐藏着其他人。但他们的反应也快得惊人,被“镇”域影响的两人虽然动作迟滞,却依然悍然挥刀迎向陆乘风的剑光!旁边的鬼面则立刻分出一部分,转向我们袭来!
“风卷残云!”云逸的厉喝响起,早已准备好的大范围混乱气流术骤然爆发!狂暴的龙卷水流混合着海底泥沙,瞬间将方圆数十丈的水域搅得一片浑浊,视线和神识感知都受到极大干扰!
秦岚则双手连挥,数道柔和的蓝色光带射向那五名濒死的澜涛宗修士,迅速稳定他们最致命的伤势,并为他们套上一层加速水遁的光膜。
“走!”我对着惊魂未定的澜涛宗五人大喝,同时右手屈指连弹,数道混沌指风射向试图拦截他们的灰衣鬼面,不求击杀,只求阻滞。
周姓修士最先反应过来,看到我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吼道:“听他们的!撤!”说罢,强提残存灵力,配合秦岚的加速水遁,带着三名还能动的弟子,朝着我们来的方向(沼泽林边缘)拼命逃窜。
“想走?”银袍鬼面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被蝼蚁挑衅的不悦。
他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我们和澜涛宗弟子逃窜的方向,虚空一握!
“幽冥·冻魂域!”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海水温度骤降!一层肉眼可见的、泛着惨白冰晶的 寒流,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开来!寒流所过之处,水流凝固减缓,仿佛陷入粘稠的胶质,连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更可怕的是,一股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冰冷刺痛感,如同无数冰针攒刺,让所有人动作一僵,头脑发昏!
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迟缓,更是神魂层面的压制!
澜涛宗那名受伤最重、落在最后的女弟子,被这冻魂域一激,本就微弱的气息瞬间紊乱,护体灵光彻底破碎,整个人如同被冻僵般,动作停滞,眼看就要被身后追来的灰衣鬼面刀光斩中!
“师妹!”周姓修士目眦欲裂,却自身难保。
“净!”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催净海令碎片!炽烈的银白净化之光,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炬,从我身上轰然爆发!
净化之光对幽冥之力果然有极强的克制!银光所及,那蔓延的惨白寒流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声响,迅速消融退散!神魂层面的冰冷刺痛也大为缓解!
虽然净海令碎片的力量不足以完全驱散这金丹圆满修士施展的冻魂域,但足以在局部撕开一道缺口,并让那濒死的女弟子周围的寒意大减!
陆乘风抓住机会,剑光回旋,一剑逼退那名挥刀斩向女弟子的灰衣鬼面,同时左手一捞,将那冻僵的女弟子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朝着沼泽林方向急退!
“嗯?净化契约?”银袍鬼面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带上了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贪婪与冰冷杀意的锐利光芒!他牢牢锁定了我身上散发的银白光芒。
“留下他们,尤其是那个身上有银光的。”银袍鬼面冰冷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其他人,格杀勿论。”
他本人,终于动了!
银袍身影如同一道鬼魅,无视浑浊的水流和混乱的战场,瞬间跨越大半距离,直接出现在我们撤退路径的前方!速度之快,远超之前的任何敌人!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深邃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 纯黑光芒,对着冲在最前面的我和陆乘风,轻轻一点。
“幽冥指·蚀魂!”
一道凝练到极致、无声无息的漆黑射线,如同死神的凝视,破水而至!射线所过之处,连海水都仿佛被“抹去”了一线,留下一道短暂存在的真空轨迹!
危险!极度危险!
这一指蕴含的力量,绝非金丹期所能轻易抵挡!那纯黑的幽冥之力,带着一种湮灭灵性、腐蚀万物本源的恐怖道韵!
“躲开!”陆乘风厉喝,试图侧身闪避。
但我距离更近,且怀中还抱着(之前为了救人顺手接过的)另一名受伤的澜涛宗弟子,闪避空间有限。
电光石火间,我左臂潜龙令暗金光芒爆闪,一面厚重的、刻满龙纹的金色能量盾牌瞬间凝聚在身前!同时,我将净海令的净化银光催动到极致,覆盖全身!
“轰——!!!”
漆黑射线狠狠撞击在金色龙纹盾上!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被强酸腐蚀的“嗤嗤”声!金色盾牌剧烈震荡,表面的龙纹光芒迅速黯淡,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漆黑射线侵蚀、消融!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轰然破碎!
残余的漆黑射线,威力虽被削弱大半,依旧狠狠撞在我身前的净化银光上!
“噗!”
我如遭重锤,胸口一闷,喉头腥甜,净化银光剧烈闪烁,险些溃散!怀中的澜涛宗弟子更是直接被震得昏死过去。一股冰冷、死寂、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量,顺着射线侵入我的手臂和胸口,疯狂破坏着经脉血肉,并试图钻入识海!
我闷哼一声,强行运转混沌金丹,灰色的混沌之力汹涌而出,如同磨盘般将那侵入的幽冥之力包裹、研磨、消弭!同时借力向后急退!
好霸道的幽冥指!若非潜龙令和净海令双重削弱,混沌金丹特性特殊,这一指恐怕就能让我重伤失去战斗力!
银袍鬼面见一指未能竟全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动作毫不停顿,身影再闪,五指成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在水中竟能发出声音!),直接抓向我的天灵盖!爪风未至,那冰冷的杀意和吸扯神魂的力量已然降临!
“你的对手是我!”
陆乘风的长剑,裹挟着决绝的剑意,如同撕裂黑夜的流星,从侧面悍然刺向银袍鬼面的肋下!这是围魏救赵,逼其回防!
云逸和秦岚也拼命催动法术,风刃与水龙从不同方向袭扰,试图干扰银袍鬼面的行动。
银袍鬼面冷哼一声,抓向我天灵盖的手爪方向不变,只是左手袖袍随意一挥!
“幽冥障!”
一面由无数惨白骷髅虚影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壁障,瞬间出现在他身侧,挡住了陆乘风的剑光和云逸的风刃!剑光与风刃斩在壁障上,激起层层涟漪,却难以穿透!
而他的右手爪,已至我头顶!
避无可避!
生死一线间,我眼中厉色一闪,非但不退,反而将怀中昏迷的弟子猛地推向身后秦岚的方向,同时左手并指如剑,指尖灰白、暗金、银白三色光芒再次疯狂压缩凝聚!这一次,我将混沌金丹的本源之力也抽取了一丝,混合着潜龙令的镇守真意、净海令的净化道韵,将所有力量、所有对生存的渴望、对幽冥的愤怒,尽数凝聚于这一指!
“想杀我?你也别想好过!混沌·归墟指!”
一指点出,迎向那抓落的鬼爪!
指尖与爪心,狠狠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深渊底部的 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以指尖与爪心接触点为中心,一个微型的、不断湮灭又重生的混沌漩涡骤然出现!漩涡中,灰白金三色光芒与纯黑惨白的幽冥之力疯狂交织、对冲、湮灭!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银袍鬼面那覆盖着惨白光芒的手爪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处,纯黑的幽冥之力外泄,隐约可见其下并非血肉,而是某种冰冷的、类似金属或晶体的 物质!
而我,则感觉指尖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和冰冷彻骨的侵蚀剧痛,整条左臂骨骼“嘎吱”作响,仿佛要寸寸断裂,身体更是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口中鲜血狂喷!
“咦?”银袍鬼面首次发出了带着明显情绪的声音——那是惊讶,甚至是一丝……忌惮?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爪上的裂痕,又看向倒飞出去、气息萎靡但眼神依旧凶狠的我。
他似乎没料到,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竟然能伤到他的“幽冥鬼体”,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裂痕。
而就在他被这意外所阻的刹那——
“就是现在!走!”
陆乘风抓住机会,一剑逼开挡路的灰衣鬼面,与云逸、秦岚汇合,带着重伤的我和昏迷的澜涛宗弟子,以及另外四名勉强能动的澜涛宗修士,头也不回地冲入了身后那浑浊、诡秘、但此刻却显得无比亲切的“血淤沼林”之中!
“追。”银袍鬼面看着我们消失的方向,冰冷地下令,语气恢复了淡漠。他缓缓握紧了出现裂痕的右手,纯黑的光芒流转,那细微的裂痕正在以缓慢的速度自我修复。
“净化契约的持有者……还有能伤到鬼体的特殊力量……有意思。”面具下,似乎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低语,“看来,‘骸骨王座’那边,需要多留意一些‘意外’了。”
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也飘入了沼泽林。
而我们,带着沉重的伤势和救下的五名(实际能动的只剩四名)澜涛宗修士,在危机四伏的沼泽林中,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艰难的逃亡。身后,是索命的幽冥鬼面与精锐鬼面众。
前路,是地图上标注的、同样充满未知危险的“鬼齿暗礁”。
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飘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