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湛在邢府门外下了马车。
他今夜一袭鸦青银竹叶暗纹锦袍,外罩玄黑大氅,昏昏烛火更衬得他身姿颀长。
蔺不为与几名随从手捧厚礼跟在他身后。
今夜是小年,邢显德邀他前来,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思及邢容,心下熨帖。
恐主家久等,周湛领着随从往府中走去。
一草一木皆与旧时并无不同,但此刻瞧来,却分外可爱。
他整颗心宛如浸在愉悦之中。
钱全引着他绕过回廊,来到膳厅外,随即躬身,神**言又止。
周湛瞧见,眼中笑意一敛,正要开口询问,钱全便告辞离去。
膳厅之中,鸦雀无声。
周湛原地驻足片刻,随即脚尖一动,迈入厅中。
只见一名男子背对着他,此刻正跪在堂中,而邢显德与邢夫人垂着脑袋,瞧着是满脑门解不开的官司。
周湛见状,眉头一挑,饶是如此,他脚下也未曾有过犹疑。
听见动静,邢显德抬眼望来,瞧见他的身影,面色好看了些:“彦直,你来了。”
堂中跪着的人,脊背顿时一僵。
周湛命蔺不为等人将厚礼放在一旁,行礼:“邢大人、邢夫人安好。”
“不必多礼。”
周湛站直身子,目光松松落在跪在堂中的那人身上,唇角勾起:“李大人也在啊?”
经此牢狱之灾,李广誉身上那些傲气已全然被磨平了,此刻听见周湛的声音,他抬起头,面颊紧绷着:“周大人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周湛笑着在一旁圈椅中落座,指尖轻点着身旁几案:“今夜小年,李大人不必在府中陪陪令堂吗?”
眼下周湛坐着,他跪着,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有仆从来上茶,周湛客气接过,道了声谢。
良久,才听见李广誉的回话:“未能护好容儿,是我之过,今夜我特来邢府,向岳父岳母请罪。”
容儿二字落在周湛耳中,当真是刺耳的紧,他悄然掀起眼皮,语气莫名:“我记得你与邢小娘子已然和离,眼下这称谓怕是不妥当吧?”
上首的邢夫人看着周湛,见他样貌周正,言辞有理有据,心下更是满意。
李广誉紧咬牙关,少顷他撇开眼,哑着嗓子道:“是我有失分寸。”
周湛闻言,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
李广誉看向邢显德,神情诚恳:“邢大人可能应允我见见容儿?我……我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保证,看她一眼即可,绝不纠缠!”
邢显德想起邢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眸色一冷,径直回绝:“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大人……”李广誉还要开口。
“我为容儿择婿不曾看重门楣,只看重才学与人品,最重要的是要待容儿好。”邢显德语气本算平静,说到此处,心中怒气再难克制,他站起身,厉声道:“可你李家是怎么待她的?”
李广誉羞愧地低下头:“……是我对不住她。”
“你做错了事,容儿为你奔走不说,还要受你那刻薄母亲的打骂!”邢显德面色涨红,额角青筋都已暴起:“试问,我与夫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女儿,为何要受到如此对待?”
周湛早已敛尽了笑,修长指骨紧紧攥着杯盏,力道大的似乎能将之一把捏碎!
李广誉面上青白一片,膝盖下的凉意似乎透骨而来,直往心底钻。
他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邢夫人见邢显德神情难看,恐气大伤身,忙搀着他落座,随即看向李广誉:“我邢家自问待你不薄,官场上对你也多有帮衬,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李广誉慌忙摇头:“不是……”
“你入狱之后,令堂既然敢对容儿动手,想必平日里也多有搓磨。”邢夫人睨着他:“李广誉,这自然是你的错。你这一错,错在愚孝,平日不知管束规劝;二错,错在眼盲心瞎,视发妻苦痛于无物!”
李广誉登时哑口无言。
邢夫人撇开眼不欲在看他,只冷着心肠开口:“你回去吧,我不会同意你见容儿的。”
“夫人……”
“这一场孽缘到此为止,于我容儿而言是好事!”
李广誉知晓今夜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形容了,他蹒跚起身。
目光触及一旁的周湛,神情便是一冷,想起临出门前蒋氏所言,怒气隐现:“周大人真是好手笔!”
周湛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视线不避不让,神情轻蔑:“李大人过奖了。”
“你——”李广誉愤而拂袖:“周大人机关算尽,只为夺人发妻,便不怕我去官家面前,参你一本?”
李广誉瞧见他的眼神,宛如看到数月前,自己跪在他身前,听他恩赐一般开口:“倘若你今日签下这纸和离文书,本官定竭尽全力,保你不死。”
文书自他指尖飘摇落地,见证着自己与邢容这场婚姻,并不圆满的结局。
邢显德闻言,拧眉朝周湛看来。
周湛眼中悄然泛起狠戾,他冷笑一声:“李广誉,倘若你李家待她如珠似宝,邢容绝不会在你落难之时,离你而去。可你懦弱无能,护不住她。你可知令堂为逼她救你,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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