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脑紧绷到极致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彻底的松弛。
在完成上传作业的最后一步后,沈砚几乎是凭着本能爬上了自己的床铺。他没有脱衣服,甚至没有盖上被子,只是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柔软的床垫上。强烈的满足感与疲惫感交织袭来,让他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酣畅。没有光影,没有构图,也没有任何来自前世的纷乱记忆。他的大脑,像一块被清空了缓存的硬盘,得到了最彻底的休息。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变得温暖而柔和。他下意识地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
他竟然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柯鸿哲电脑风扇的轻微转动声。卫卓、赵大勇和顾彦泽的座位上都空着,桌上的书本还摊开着,显然是结伴出去吃饭了。
沈砚坐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哒”声。他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次重启,精神饱满,思维清澈。
他翻身下床,走进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当他用毛巾擦着脸走出来时,宿舍门正好被推开。
是寝室长沈锋。
他戴着黑框眼镜,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手里却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打包好的饭盒。
“醒了?”沈锋看到他,并不意外,只是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沈砚的书桌上,示意他赶紧吃饭。
“嗯,”沈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睡过头了。”
沈锋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果然,艺术创作比较费精力。”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沈砚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他拉开椅子坐下,打开饭盒,是熟悉的两荤一素,还冒着热气。
“谢了,锋哥。”沈砚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里脊,饥饿感此刻才汹涌而来。
“比起背那些能砸死人的法学书,我感觉差不了多少。”沈砚一边吃,一边笑着回应道。他瞥了一眼沈锋桌上那本《刑法学》,上面的重点标记已经又多了好几页。
沈锋闻言,难得地扬了扬嘴角,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他没有继续看书,而是靠在椅背上,看着沈砚吃饭,两人就这样随意地聊了起来。
“作业弄完了?”
“嗯,早上提交的。”
“有把握?”
“还行,至少我自己挺满意的。”
对话简单,却无比轻松。沈砚大口地吃着饭,感受着这份创作之后、彻底放松的惬意。他看着对面安静地坐着、沉稳可靠的沈锋,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飘回了那个他曾一度以为已经遗忘了的前世。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画面。
那是在柯鸿哲的婚礼上。作为宿舍里最早结婚的人,平日里对着一行行代码冷静分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技术大神,那天在后台休息室里紧张得像个初次上台演讲的小学生,不停地在原地踱步。
而他和顾彦泽,作为柯鸿哲最好的兄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伴郎。
“我说老柯,你这比第一次部署服务器还紧张啊,”顾彦泽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闲适地靠在墙上,笑着调侃道,“流程都跟你对了八遍了,还能出什么岔子?”
“我……我怕我忘词。”柯鸿哲停下脚步,额头上渗着细汗,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自己的领结。
“忘词怕什么,到时候你就看着嫂子,想到什么说什么,”顾彦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真心,懂吗?真心就够了。”
沈砚看着柯鸿哲那被扯得歪歪扭扭的领结,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拉开,然后熟练地帮他重新整理好。“别紧张,”他轻声说,“我们都在呢。”
简单的一句话,似乎比顾彦泽的长篇大论更有用。柯鸿哲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并肩站立的两个兄弟,终于镇定了一些。
等到婚礼仪式上,当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在父亲的陪伴下缓缓走向舞台时,站在台侧的沈砚清楚地看到,柯鸿哲先前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看着那个将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眼神无比温柔。
那一刻,顾彦泽在他旁边,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感慨道:“老柯这家伙,总算有人收了。”
沈砚看着兄弟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心中亦是感慨万千,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然后,画面一转。
又是一场婚礼,但这一次,新郎变成了他自己。
那是一场并不幸福的、充满了妥协与无奈的婚姻。婚礼的筹备过程一地鸡毛,他对这场婚姻没有任何期待,只有对现实妥协后的疲惫与麻木。
他记得,在婚礼前几周,他约了沈锋在一家常去的清吧见面。
“我要结婚了。”沈砚对着酒杯,平静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沈锋看着他,没有追问任何关于感情的细节,只是点了点头。“想好了?”
“嗯,想好了。”沈砚的回答里没有喜悦。
他顿了顿,抬起头:“锋哥,我结婚,你和我单位一个同事,来给我当伴郎,行吗?”
沈锋几乎没有犹豫:“行。时间地点发我。”
这就是沈锋的风格,不多问,但永远都在。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家里人来人往,贴着喜字的新房里充满了喧闹和程式化的祝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唯独他这个新郎,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他找了个借口下楼透气,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就在那时,沈锋来了。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拎着两瓶啤酒,在他身边坐下,拧开一瓶递给他。
“紧张了?”沈锋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稳。
“有点。”沈砚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聊太多关于未来的话题。沈锋只是陪着他,聊着大学时的趣事,聊着毕业后的工作,聊着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日常。但正是这份沉默的陪伴,让他慌乱的心暂时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沈锋和他的那位同事,穿着笔挺的西装,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边。尤其是一向沉稳的沈锋,更是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用他那种特有的、不露声色的可靠,撑着他走完了那场形式主义的婚礼。
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又缓缓平复。
沈砚看着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沈锋,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过命的交情,这些曾在他灰暗人生中支撑过他的兄弟,如今都以最年轻、最鲜活的模样,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这一次,他想,他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的未来,都比前世更加璀璨。
“想什么呢?吃饭都能走神。”沈锋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沈砚笑了笑,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然后拿起桌上的汤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传遍全身,“就是在想,等咱们都考完试,得找个地方好好搓一顿。”
“应该的。”沈锋点点头,镜片后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地点你定。”
他永远都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用最直接的行动,表达他的态度。
沈砚笑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