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楛矢石砮 第1章 钮祜禄氏

郎宁生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打小就总是被人追问：你是辽宁哪里出生的？你不是辽宁人啊？那咋起了这名字啊？也是啊！全国带宁字的地名多了去了……儿时郎宁生总是很认真地不厌其烦地反复解释着他名字的由来，后来发现在中原这地界压根没人知道在遥远的东北还有个叫宁安的小城，更没人知道宁安和那些久远的辉煌的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长大后的郎宁生习惯性地默认他人的猜测，一笑了之。

郎宁生的爷爷年轻时当过兵，转业后分配到铁路工作。因为修铁路的爷爷全国各地跑，居无定所，所以虽然结婚娶了奶奶，家却安在了老家宁安，也因此郎宁生的爸爸一直生活在宁安，高中毕业后才接了郎宁生爷爷的班去了铁路；之后，郎宁生他爸也如爷爷一样在老家娶了媳妇，把家安在了宁安；再后来，有了郎宁生，父亲不想像爷爷一样和妻儿分居两地，就设法换了工作，在洛阳附近的一个小站落脚扎根，把妻子和儿子都接到了身边；又过了一年，想孙子的爷爷和奶奶也跟了过来，所以郎宁生虽然出生在宁安，却对老家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大概是怕长在中原腹地的孙子忘记家族的历史和祖籍出生地，郎宁生的爷爷在他幼时总是不厌其烦地在他耳畔叨咕：

“生儿，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家是满族，满姓是钮祜禄。你是不是想问钮祜禄是啥意思啊？钮祜是满语，拿汉话解释就是狼。你是不是又要问为啥以狼为姓啊？老祖宗原本只有名没有姓，后来为了让后辈们能记住根在哪就把生活的地方当做姓，一代一代传下来了。听老辈讲我们的先祖生活在一座有狼群的山岗上，与狼为邻，先以狼为图腾，后狼被先祖驯化成猎犬，成为他们狩猎的伙伴，就跟家人一样重要！就这样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代的繁衍生息，我们钮祜禄氏不断发展壮大，逐渐在松花江流域、牡丹江流域、长白山区扎下根来。

大清亡国后，我们钮祜禄氏有的根据汉语音译的第一个音节改姓钮了，更多的族人为了后代能记住姓氏的起源按照汉语意译狼的谐音而改姓了郎。”

因为爷爷的讲述像复读机一样一遍遍地在郎宁生耳边回想，所以尽管幼时的他还不识字却被动地记住了这些和钮祜禄氏有关的故事。这些故事也如烙刻在记忆中一样，无法剔除，时不时地就会在长大后的郎宁生脑际闪现。

比起氏族的起源，郎宁生更爱听爷爷讲古，张口必然声情并茂，加之东北话自带诙谐喜感，听得郎宁生总是有种自个儿一直生活在东北那旮瘩，从未离开的错觉。

“生啊，你知道巴图鲁是啥意思吗？哎……你怎么可能知道呢！隔着一百多年呢……你老爸都不见得知道呢！爷爷今儿告诉你啊，巴图鲁在满语中是英雄、勇士的意思，与蒙古语的巴特尔同意，是满洲的传统封号之一。我们的先祖额亦都就被老汗王努尔哈赤封为巴图鲁。

说来我们的老祖宗额亦都也是个苦命孩子。父母被仇家杀死时，他因为躲在邻村才捡回了条小命。这事如果摊在你们这些小崽子身上一准是哭鸡尿相的没了折，可我们老祖宗可是巴图鲁！他十三岁就亲手杀了仇人，报了血海深仇！报仇后为了防备仇人追杀他便跑到了嘉木瑚寨的姑父家。这个嘉木瑚寨就在如今的辽宁省抚顺市那旮瘩。

许是先祖显灵，让老祖宗在他姑父家遇到了老汗王努尔哈赤，从此他跟着老汗王一起打天下。从十三副盔甲起兵，帮老汗王杀死了杀害老汗王父亲和爷爷的仇人尼堪外兰。老祖宗额亦都骁勇善战，能开十石强弓。你知道十石强弓啥意思吗？听了会吓尿你！十石是弓弩的最大强度，需要五六百斤的力量才能拉开，射程可达四百米。搁现在的小年青儿恐怕一百斤的大米都拎不起来喽！哎……

明万历十五年，老祖宗额亦都率军攻打巴尔达城。巴尔达城就在如今辽宁抚顺大伙房水库东南边、浑河边上。那天大军行至浑河时恰遇涨水，眼看着水深浪急无法过河，情急之下老祖宗想出个招儿，当即命令当兵的把绳子拴在身上，跟穿蚂蚱似的穿成一串儿才囫囵个儿地过得河去。过了河后他们连气儿都没缓就开始攻城。守城的兵正睡得五迷三道的，被攻城的动静惊醒后手忙脚乱的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搭弓射箭时老祖宗他们已经爬到城墙上了。一时城墙上乱箭齐发，不巧一马当先的老祖宗大腿中了一箭，竟把他钉在了城墙上。这可咋整呢？已经杀红眼的老祖宗顾不得钻心的疼和不断从伤口淌出来的血，一刀砍断了箭杆，继续指挥当兵的攻城。到后来城攻下来时老祖宗已经跟个血葫芦似的，事后查看身上竟然有五十多处伤！战后，因为老祖宗勇猛不怕死，老汗王便授给他巴图鲁的称号。

咱们老祖宗的英勇事迹太多太多了，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老祖宗不仅打仗厉害，对手下人也特别仗义，每次收到封赏，都会分给有功的将士，从不吃独食。老汗王也特别稀罕我们老祖宗，先后把自己的族妹、女儿嫁给了他，后来封老祖宗为左翼总兵官、一等大臣，还将他的部属分为三个世管牛录，安置在镶黄旗、正白旗之下。

岁月不饶人，老祖宗在沈阳病死的时候才六十岁！和老汗王一样没能亲眼看到大清入关……

天聪元年，清太宗皇太极追封老祖宗为弘毅公。崇德元年，清太宗又将老祖宗的灵位安放在太庙中。顺治十一年，清世祖命人为老祖宗立碑，表彰他的功劳，还亲自撰写制文。为啥老祖宗能获得这么多皇帝的尊崇呢？除了他自己特别厉害，大概和他的后人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关。老祖宗的女儿元妃是皇太极原配夫人，首任大福晋。就是可惜了她命薄福浅，虽然生了个儿子却没养活，自己也只活到二十岁。

老祖宗的孙女，他的十六子遏必隆的女儿孝昭仁皇后，是康熙帝第二任皇后，她可以说和她的姑姑一样地位高贵，却也和她姑姑一样红颜薄命，虽然和康熙帝情投意合，却也只活到二十五岁。她是清代最后一位居住在坤宁宫的皇后。后来坤宁宫成了专门的祭祀场所，也是皇帝大婚的新房。康熙之后也只有同治和光绪用过这个洞房。

说完钮祜禄氏命短的这两个皇后，再说一个母凭子贵的钮祜禄氏皇后吧！她就是孝圣宪皇后，也就是乾隆帝的母亲。

孝圣宪皇后的父亲是四品典仪官、加封一等承恩公的凌柱。她爹并不出名，而她的曾祖父却是老祖宗额亦都。她虽然刚嫁给雍正时地位不高，仅仅是格格，但因为生了个争气孝顺的儿子（乾隆）却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活到八十六岁，就是搁现在也是高寿了！

史书说乾隆在位期间三次南巡，三次东巡，三次巡幸五台，一次巡幸中州，以及谒东陵，猎木兰，皆领着自己的老妈同行。这还不算，做为一国之君，他平日也和老妈不离左右，遇万寿节一定领着一群王公大臣给老妈行礼庆贺。六十、七十、八十庆典，一次比一次隆重，特别是老妈八十大寿时，已经六十多的乾隆还彩衣蹈舞，承欢膝下。这样孝顺的儿子真是千古难寻，因为这儿子是皇上啊！

大多数中国人都知道大清国有个西太后慈禧，却不知道同她一起垂帘听政的还有个东太后慈安。这位慈安太后也是我们钮祜禄氏的。她是广西右江道穆扬阿女，可惜无子嗣最后还被慈禧害死了……

你看经过了三百多年爱新觉罗家族的血脉已经和钮祜禄家族的血脉混合在了一起，无法分开。其实，我们钮祜禄氏的繁衍史远比大清国长久的多……也许在万年前的那次火山爆发前就开始了……”

郎宁生高考结束后，就被爸爸安排去了爷爷家。奶奶于前一年的冬天在睡梦中无疾而终，用老话说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所以爷爷总是和老邻居们念叨着老婆子享福去了却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受罪。郎宁生的爸爸曾建议爷爷和他们一起生活，却被他拒绝了。爷爷说自己一辈子独惯了，不喜欢被拘束，等到真糊涂那天再说。爸爸知道他一辈子固执，又不放心，只好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

郎宁生发觉爷爷不似以前那样开朗健谈了，他总喜欢在讲完家族历史后，长叹口气，闭目冥思，好久好久不再言语。对此，好不容易闲下来的郎宁生只顾着和同学在群里聊天，也没太在意。人老了都这样吧！风华正茂的郎宁生走不进风烛残年的爷爷的内心世界。

转眼之间，最后一个，也是时间最长的高中暑假结束了。郎宁生成了大学生，他就读的大学在太原。虽然离家不太远，郎宁生的父母和爷爷还是不顾他的反对一起把他护送到了学校。

忙碌了一天，晚上时郎宁生才如其他同学一样得到彻底的自由。因为兴奋，加之初次离家，宿舍的六个舍友都没有困意，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一会儿功夫，白天的些许陌生感就遁去不见了。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六个人大概知道了彼此的姓名、年龄和地域，并决定根据出生时间排序：老大高礼师四川人；老二关鑫吉林人；老三肖强山东人；老四杨宇桓重庆人；老五马伟博海南人；老六郎宁生河南人。六个人中最善谈的是睡在郎宁生对床下铺的关鑫，他是吉林敦化的，也是满族。关鑫说关氏的满姓是瓜尔佳氏，也是满族的老姓。他命里缺金，所以迷信的爷爷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他当中学语文老师的老爸是个孝子，不敢反驳只能无奈用关鑫这个名字给他上了户口。自此以后，他爷爷高兴了，他爸爸却从不叫他的大名，只喊他“效卿”。他爷爷气鼓鼓地嘟囔：“喝了点墨水就起这名字？什么小青！还白蛇传呢！”

关鑫的老爸哭笑不得，只得陪着笑脸解释说：“爸，我说的效卿可不是白蛇传里的小青，您知道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大戏剧家关汉卿吗？我是希望您孙子长大后能成为关汉卿一样有学问的人。”

“可别扯蛋了！你倒是从小就猫家里看书来朝，也没见你成什么亚什么卿的。咱还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吧！关鑫这名字一听就赫亮，像个小子样！哪像你那个，一听跟蛇精似的，又娘又怪的！”

关鑫绘声绘色地讲他名字的由来时，宿舍的几个人已经笑得趴在床上起不来了。郎宁生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问关鑫：“那你喜欢哪个名字？”

“当然是爷爷给我取的大名了！我也觉得老爸那个小名太娘了。想想真对不起老爸这份苦心，效卿是不可能了。我从小到大只对游戏感兴趣……”关鑫说的一本正经，宿舍的几个人却又笑趴在了床上。

之后，郎宁生也被不怀好意的舍友威逼利诱地讲起了自己名字的来历。当郎宁生刚说到老家宁安时，关鑫就异常兴奋地抢了他的话急切地接着说到：“没想到我们还是半拉老乡呢！宁安虽然是黑龙江省的，却和我们敦化挨着。渤海国时我们敦化是最初的国都东牟山山城所在地，你们宁安是后来迁都的上京龙泉府所在地。你们宁安有个鹦哥岭古文化遗址，我曾经和老爸去过。听说那里出土的石镞就是孔老夫子亲眼见过的楛矢石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