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孙悦抱着膝盖,坐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屏幕上,是一个需要三重解密才能打开的加密数据包。发件人的标识,是王磊那个独特的、带着点戏谑意味的代码签名。发送时间,是四个小时前。
数据包旁边,是几个打开着的新闻网页窗口。
头条:“突发!城西某废弃工厂区发生燃气泄漏爆燃事故,一死一伤,疑似流浪汉聚集引发。”
副标题:“警方初步排除人为故意可能,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新闻里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提到事故现场发现一名年轻男性重伤,双腿严重损伤,已被紧急送医。另有一名身份不明的老年女性当场死亡。
孙悦知道那是谁。王磊,还有……可能是那个叫周婷的女工?顾临渊最后的消息里提到过她。
死了。又一个死了。
孙悦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不是大哭,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她只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怀揣着对新闻理想的最后一点热忱,怎么就卷进了这么可怕的事情里?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李泽光自杀案”新闻时的震惊,记得在网上看到顾临渊他们被口诛笔伐时的将信将疑,也记得更早之前,在某个边缘调查记者的小圈子里,隐约听过“清源公司”这个名字,和一些语焉不详的警告。
后来,顾临渊联系上了她。她没有立刻相信,但顾临渊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只是冷静地分析,告诉她周明和王磊在做什么,告诉她刘洋留下的线索,告诉她李娜可能有问题。他甚至还给她发过一张照片——周婷女儿日记某一页的扫描件,上面那朵小小的、向着阳光却永远无法完成的向日葵,和那句稚嫩的“希望有一天,我的画能被更多人看到,给大家带来一点点温暖”。
那句话像根针,扎进了孙悦心里最软的地方。
她选择了帮忙,用她能做到的、最隐蔽的方式:传递一些非核心的信息,关注一些边缘媒体的动态,偶尔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给顾临渊他们提供一些公开渠道不易察觉的舆论风向变化。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一个新闻系学生的职业本能,和对可能存在的冤屈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正义感。她没想过会卷入这么深,没想过会真的看到死亡,更没想过,王磊会在双腿可能都保不住的情况下,把这样一个可能是用命换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数据包,发到她这里。
现在,这个数据包就躺在她的电脑里。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又像一把可能斩开所有迷雾的利剑。
她该怎么办?
交给警方?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顾临渊和周明之前的警告:“警方内部可能有清源渗透或施压”,“方向精准,不像普通协查”。王磊拼死发出来的东西,如果交上去,会不会像石沉大海,甚至反过来成为给他们定罪的“铁证”?李娜不就是交了“证据”,然后上演了一出“迷途知返”的戏码吗?
自己公开?以什么身份?一个被全网唾骂的“涉案人员”的同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她甚至能想象到,只要她敢露头,下一秒,她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所有能被挖出来的“黑料”——哪怕只是大学时和室友的一次小口角,都可能被放大、扭曲,变成她“品行不端”、“早有预谋”的证据。然后,她会像陈小刀一样,被汹涌的舆论瞬间吞没,甚至可能像王磊、像周婷那样……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漫上来,几乎让她窒息。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她摸出手机,手指悬在顾临渊留给她的那个紧急联络号码上(一个一次性的网络电话接口)。按下去,也许能得到一些指引,或者至少……分担一点这快要压垮她的重量。
但手指最终没有按下去。
顾临渊现在在哪里?安全吗?他是不是也正躲在某个角落,面临着同样的甚至更大的危险?周明牺牲了,王磊重伤垂危,周婷死了……他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这个数据包,是王磊用双腿,可能是用未来的人生换来的。她不能再把压力和责任,简单地推给顾临渊。
她想起顾临渊最后一次联系她时说的话,不是命令,不是恳求,只是平静的陈述:
“孙悦,选择权在你。我们走的这条路,可能没有结果,只有代价。周记者选择了他的代价,王磊正在付出他的。如果你觉得承受不起,就彻底删除这一切,保护好自己,忘掉我们,继续你的人生。这不可耻。”
“但如果你选择拿起它,记住,真相本身没有力量。把它交给谁,怎么交,什么时候交,才是关键。有时候,最响亮的喇叭,不一定在舞台中央。”
最响亮的喇叭,不一定在舞台中央……
孙悦慢慢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她关掉了那些令人窒息的新闻网页,打开了另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浏览器收藏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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