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凝固了的胶水,粘稠而沉闷地往前挪。沈默言被变相软禁在亭子间里,门口那两个特务像哼哈二将,日夜不离。张副官那边似乎暂时没空搭理他这个“小虾米”,听说他因为接连失误——码头行动扑空、陈琛逃脱、林曼丽自杀——受到了上面的严厉申斥,甚至一度有风声说要把他调离上海。
但这些都与沈默言无关了。他像一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头,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窗前,看着楼下街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百乐门那个血腥的夜晚,尤其是林曼丽倒下前,手指在血泊中划动的那个模糊痕迹。
那到底是什么?
他试过各种方法去回忆、去拼凑,但那画面太短暂,太模糊,被浓稠的鲜血和巨大的悲伤覆盖,始终看不真切。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知道那里有东西,却怎么也看不清。
这天傍晚,天色擦黑。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和略显嘈杂的人声。沈默言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几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人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车上下来,走进了他对面那栋平日里很安静的小楼。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张副官也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恭敬,低头哈腰地跟在一个日本军官后面进去了。
对面楼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似乎在进行什么秘密会谈。
沈默言没太在意,这些纷扰仿佛离他很远。他收回目光,颓然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划拉着。划着划着,他忽然停住了。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模仿着记忆中林曼丽那最后的动作,在桌面的灰尘上,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一个残缺的符号。
不像字,更像一个……标记?或者某个图案的一部分?
他皱着眉,盯着那个痕迹,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规律。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赵雪梅。她提着一个食盒,像往常一样来给他送晚饭。但今天,她的神色有些不同,进门后先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小楼,然后才关上门,将食盒放在桌上。
“外面怎么回事?”沈默言用眼神询问,手指指了指对面。
赵雪梅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还能怎么回事?新来的‘太上皇’视察工作呗。张豫源(张副官)这下算是抱上大腿了,调离的风声估计是没了,说不定还能往上爬一爬。”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里面是简单的饭菜。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就走,而是坐下来,看着沈默言,忽然问道:“你还在想林曼丽临死前那个动作?”
沈默言猛地抬头,看向她。她怎么知道?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赵雪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我看见了。当时台上那么乱,但我看见了。她手指动了,在写画什么。”
沈默言的心提了起来,紧紧盯着她。
赵雪梅却不急着说,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沈墨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次的任务,这个‘回廊’,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让我们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滩玩一场间谍游戏?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或者发疯?”
沈默言沉默着,这也是他心底一直盘旋的疑问。
“林曼丽的死,让我想到一些事情。”赵雪梅的声音更低了些,“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陈琛的生机,也似乎……想告诉我们什么。我总觉得,她那最后的动作,可能不单单是指向某个内奸或者情报,而是……和这个‘回廊’本身有关。”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对面楼里的灯火,背对着沈默言说:“我这几天,动用了一些以前的渠道,悄悄查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沈默言走到她身边,用眼神催促。
赵雪梅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王福贵确实是个叛徒,死有余辜。但是,有些情报泄露的时机和方式,太巧妙了,不像是王福贵那种蠢货能独立完成的。比如……周立文被精准埋伏,比如……小陆死时身上掉出的那张意义不明的纸条……”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我怀疑,我们中间,还有另一个……更隐蔽的,‘它’安插的眼睛。”
沈默言的呼吸一滞!还有内奸?!不止王福贵一个?
“是谁?”他用口型无声地问。
赵雪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人藏得很深。但林曼丽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她最后的遗言,也许就是在警示我们这一点。”
她走回桌边,看着沈默言在灰尘上划出的那个残缺符号,沉吟了片刻,忽然说:“你之前用琴声传递情报,陈琛能听懂。那林曼丽呢?她是个优秀的特工,会不会也懂?或者……她最后想留下的,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是一段……旋律?”
旋律?!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沈默言脑中混沌的迷雾!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林曼丽是歌手!她对声音、对旋律极其敏感!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无法说话,无法写字,她用尽最后力气划出的,会不会是她想哼唱、却已发不出声音的一段特定旋律的抽象表示?!或者,是某个关键音符在乐谱上的位置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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