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那晚的枪声和血腥,像一场挥之不去的瘟疫,迅速在上海滩的地下世界蔓延开来。接下来的几天,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悄然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沈默言被暂时放回了那间狭小的亭子间,但门口多了两个“站岗”的特务,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张副官虽然因为陈琛的逃脱和林曼丽的死亡而暴怒,但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沈默言直接参与“反日行动”前,对他这个“哑巴琴师”,暂时采取了冷处理。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沈默言坐在窗前,看着楼下街角那两个抽烟闲聊的特务,心里却想着林曼丽临终前那个未完成的血字。那到底是什么?他反复回忆,那模糊的笔画,像是一个“口”,又或者是个“日”?还是别的什么?它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隐隐作痛。
房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的是赵雪梅。她换了一身朴素的蓝色布裙,脸上没了往日的浓妆艳抹,显得干净利落,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赵雪梅的语气很平淡,不像商量,更像是通知。
沈默言用眼神询问。
赵雪梅叹了口气:“去看看林小雨。那丫头……情况不太好,被关进虹口精神病院了。安娜也在那边,吓得够呛,非要找人陪着去。”
虹口精神病院?沈默言心里一沉。那个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女孩,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亭子间,门口的特务瞥了他们一眼,没阻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张副官似乎默许了这种有限的“自由”。
精神病院坐落在城市边缘,是一栋灰扑扑的、带着高高围墙的西式建筑,还没走近,就仿佛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消毒水和某种绝望混合的气味。
在医院门口,他们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陈安娜。她瘦了很多,眼圈红肿,脸色苍白,看到沈默言和赵雪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迎了上来。
“赵姐,沈先生……”陈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不让我进去看小雨……说她是危险病人……”
赵雪梅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然后径直走向门口那个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看守。
“我们是林小雨的朋友,来探视。”赵雪梅说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几张钞票塞进了看守手里。
那看守捏了捏钞票,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嘟囔道:“只能在外面走廊看看,不能进病房。那丫头疯得厉害,见人就咬。”
他们被允许进入医院主楼。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阴森,长长的走廊光线昏暗,墙壁斑驳脱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混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属于精神病人的怪异气味和隐隐的哭嚎声。
在一个装着铁栅栏的病房门外,他们看到了林小雨。
她穿着宽大的、条纹的病号服,蜷缩在房间角落的草垫上,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她时不时地突然尖叫一声,双手胡乱挥舞,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恐惧和混乱。
“小雨……”陈安娜隔着铁栅栏,心疼地呼唤她。
林小雨猛地转过头,看到他们,脸上先是茫然,随即露出极度的惊恐,她拼命往后缩,尖叫道:“别过来!别杀我!血!好多血!周先生……李大哥……还有……啊——!琴声!该死的琴声!是它!是它把我们都害了!”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那无声的琴音还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
沈默言看着林小雨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一个……被这残酷的“回廊”彻底摧毁的同伴。他仿佛看到,当初那个对上海滩充满好奇的、单纯的女学生,已经彻底死在了百乐门那个血腥的夜晚。
陈安娜再也忍不住,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
赵雪梅看着病房里的林小雨,眼神复杂,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沈默言和陈安娜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代价。在这条路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走到终点,能保持清醒,已经是一种奢侈。”
离开精神病院时,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在回城的路上,陈安娜一直沉默着,直到快要分岔路口,她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看向赵雪梅。
“赵姐,”陈安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我不想再这样了。”
赵雪梅看着她:“你想怎样?”
“我不想再像个累赘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或者疯掉。”陈安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她倔强地擦掉,“林小姐……她死了,为了救别人死的。李大刚死了,孙志强生死不明……他们……他们至少挣扎过,战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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